【老街采风】廖俊强:跟着时代行走的古城
在老街小巷穿行,中为本文作者。
说起贵港老街,我们这一辈人要到二十世纪八十年初才有机会逛得多一点,原因是西江大桥通了。桥未通行时,过江北县城中心,要在南江坐机帆渡船过江,一般一轮渡等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如果遇上县城集日人流多不用等客,船渡就快得多。一些疍家见人多过渡,也在一旁用小船偷偷抢生意,以补充生活。以前船渡由公司和集体营运,不允许个体营运。
记得一次我们几个青年伙伴一起去县城,等渡船难等,就偷偷用疍家话对小船疍家人说我们要“过海”,暗地里说好价钱,然后疍家人大声对人群说:老表自己人不用钱,就把几个人叫上船坐好,把我们送到大东码头上一点儿的地方上了岸,回头看还未见对面的渡船开渡。这方法过后还用了几次。
那时,主要是逛人民电影院和东方红电影院兼看电影。大南门、大东码头、西五街、榕兴街、永明街、北门等这些街道,还有东湖公园,码头通行的路及小巷的路基本是青石板小路。早晚搬运的工人在这穿行搬运货物,每次所搬物品最少都在一百斤以上,如原件五十斤的,就要多扛一件。玉米、大米一包有180斤左右。那时是以签(船主或货主用竹制物,上下一次算一条签)计发工钱,有身强力壮者一次扛两包大米。工人们非常辛苦,男的基本光着膀子披着一块垫肩或一块青的白的垫肩布,满身淌着汗水,女搬运工的衣服经常湿透,不论冬夏。遇上岸上有货、船有货,他们经常上下码头扛货物,工作中说些带有现代小品的语言,幽默惹人笑,或大声说粗口话,或是大声唱些自编的有些暧昧的歌大家取乐,打发艰苦的日子。
那时还没有去外地广东打工这一说法,街道上人流较多,真是很热闹,到了中午,人头攒动。除了国营集体的供销商铺,那时不允许个体做大的生意,但小商小贩也很多。在街上游动的小买卖或是在骑楼走廊固定的小贩,叫卖声一阵阵清亮而有节奏(现在在富士新城一带我还听到这叫卖声),主要是卖些沙堆、尖堆,原料是糯米磨好脱干放糖搓好,一个个鸡蛋一样大小,像蘑菇形,再瓤些煮熟的米豆做成型,放入油锅里炸到香黄,很是好吃香甜,那时我可以吃得下10个,不上火。骑楼底下走廊有固定卖猪红、牛红粥的(贵县话猪血为猪红、牛血为牛红),放点葱花、姜蒜、辣椒,也非常可口,还有炒田螺的(八十年代我的第一篇小说《田螺五》就是逛街吃田螺夜宵写出来的),也有卖炸豆腐角、面包小笼包、螺蛳粉、豆腐花、槐花凉粉、黑凉粉和腌萝卜、腌浸牛角豆的。米粉是一毛钱一碗净粉,一毛五分钱就能吃上叉烧粉、瘦肉粉或烧鸭粉。如果没钱,可拿米去交换。那时物品缺少,食品都是原生态,纯正,能吃上一盅叉烧粉已是很好的享受了。
逛街累了、热了,就去大南门纳凉,或是踏着那青石、花岗岩石砌成的码头台阶,走到郁江边,跳入江里游泳。在久远的岁月里,无数过客穿行,码头台阶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原来直角的台阶面已变弧形。我们游泳累了,又上大南门聊天,然后在大东码头等渡船返回。
贵港老街边的郁江。
2017年10月21日,市作家协会举行“寻找乡愁”老街采风活动,我非常有幸能参这次活动。
早上九点,在西江大桥底集合。虽是桥底,却是车水马龙,上班的、买菜的、做生意的,早已把老街吵醒。画家李志宇老师也已提前在那等候我们。他是老街的“街胆”,先带我们到年近70的李殷盈老人的家。据老人说,这是粤东会馆的当屋,一共十间商铺,是他的太公李设添同彭水生、彭万和的祖上彭联芳当下的,他太公要四间,大门向大街,以前是木板大门,1950年遇火灾后才改成现在砖砌的样子。典当的契约是纱纸写的,已被那场火烧了。当时有当号,当契一共三块都凿在石板镶嵌在墙上,屋内棚上还有一块,被家人用灰浆盖住了。我们所看到的是民国己卯年冬立的一块石板,上刻:“粤东会馆十六号尝业。”
李殷盈老人说,他的祖上在这里经营的生意有:谷粟米、豆、糖,主要经营生猪和花生油,有时下船的花生油都有几千担,生猪一千头,最少也有几百头,全部运到广州、香港、澳门。以前的人很讲义气,守信用,先在当铺压了银票,等货到岸卖完回来才一家一家地去兑保(保单)、兑现钱、兑金银。门口大街一路全是青石板,由于后来比较多牛车马车、拖拉机走动,下雨久了外缘土路成了泥潭,难以行走,于1958年秋冬锤碎青石路,全路铺上煤渣,后来才铺成水泥路。彭水生和彭万和祖上要六间商铺,大门全部面向大江,主要是放货下船,解放后被分了三间,彭屋的后代全部搬在外面生活了。
老街处处有故事。
说到粤东会馆,又使我想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应是1986年8月,我参加县全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采风采集活动,采访当时瓦塘街80多岁梁德昌老人。他说:他年轻时,父亲在瓦塘街有商号做生意,有好几间铺面,经常有货物装船,他就跟船一起去县城、广州、香港,那是家常便饭。以前粤东会馆很有名气,是广东人上贵县县城及各圩镇做生意的人的会所,大概在清朝道光年间建立。粤商全部是讲客家话和白话的,当时人少怕被欺负,大家商议成立商会,互通信息,各圩镇商人出县城也好有个落脚点,便于议事及相互照应。于是集资捐款,建下大概二十几间商铺收租,以维持会馆和商会运转。
到民国二十三十年,时任县长罗福康,瓦塘六里村李梦龄也在县里做事。当时打日本,商会和各商号大部分都有枪,成立抗日自卫队,由县城及各乡镇派强壮青年人组成。县长罗福康见抗日形势吃紧,发动成立县“战时工作团”,主要任务是宣传发动全民抗战,宣传征兵、征税、征粮,发动商会商号商铺捐钱捐物支援前线抗战。香江(解放前叫大江乡)人谭振邦任县“战时工作团”秘书,罗福康很器重他,基本上由他来领导工作,有时返回香江、瓦塘街发动商号商铺捐钱给政府打日本。瓦塘街温阿堂是他姐夫,他来瓦塘做宣传工作,通常在他姐夫家落脚。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中共地下党,后来有一次国民党追杀他,是他姐夫把他藏在水道里,然后晚上在后门上船撤走。
由于战乱,人心惶惶,生意非常不好做。在“战时工作团”多次宣传发动下,很多商号都同意将粤东会馆的商铺先当出去,等日后生意兴隆,资金回笼了再赎回。会馆放话出去后,贵县街有钱人要做生意而又没有商铺的,很快在当铺压保压现(现金)把商铺要下来。如会馆到期不赎回,过期后的年月会馆要付租息给压保压现的人,再过延期期限,商铺就归压保压现人所有了。后来一直打仗,到了解放,商会没有了,也就没人管了。
粤东会馆十六号尝业,在李殷盈和梁德昌两位老人讲的历史中,我找到了缝合点。粤东会馆典当商铺换钱,踊跃支持政府抗日救国,那份热情,日月可鉴。而这些,将被新时代的滚滚洪流冲走,再也找不到了。这座跟着时代行走的古城,有谁叹息呢?
再看那残垣断壁,中和码头巷、大地巷、五甲巷、西门桥、红瓦仓等已不复存,只有大南门像饱经风霜的苍劲老者,还在挺立,仿佛在呼唤,又仿佛是这古城一面飘拂的旌旗,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摇摆动,一阵一阵闪出亮光,伴着那凉凉的秋风,牵动我心中的乡愁!
作者简介
廖俊强,1960年7月生,汉族,大专文化,现为贵港市国土资源局港南分局职工,1984年发表第一首诗《寡妇和她的孩子们》,1986年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田螺五》,写过多篇民间文学故事,喜欢唱歌,曾在区市比赛中多次获奖,2009年开始尝试歌词歌曲创作,曾有三首歌曲在《神州歌海》发表,现为广西音乐文学学会会员、贵港市作协会员、贵港市音协理事、贵港市太平天国研究会会员、贵港市评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