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岭采风】韦永新:老井,老树,还有那些随我渐渐老去的往事
井边谈古。(本文摄影/梁勇)
打我记事起,只知道村里有大小两口井,一口叫大井,一口叫小井(壮话里的一些名称都是反着的,这井名也是,我打不出那个音,只能用普通话表述,实在少了些感觉)。小井只有一队和二队小部分的住户饮用,而大井则是几乎全村十几个队几千人饮用。不管大井小井,都是地下冒出的泉水,井较深,泉眼冒出水的力度不易发现,但可以肯定,井水从未停歇过。
小井长方形,位于村头,就是村学校南角那条路下去一点点,从学校过去挺近,但各户从家里去挑水回来用也还是挺远的。大井、小井都在村边,两者几乎并排,只是大井稍往东一点,两井之间距离大概有一公里左右。长岭村顾名思义就是村庄农舍依长长的山岭而建,从山脚到半山腰从南到北绵延。从地理位置上说,大小井都位于村头。大井为大半圆,从平的这边看,就像一面镜子。大井比小井大得多也深得多,虽然都是泉水,但大井的水真是清啊,清澈且冰爽,冬暖夏凉,而且一年四季这口井都明镜似的透亮。到了冬天,这口井蒸气袅袅,妖娆如仙,甚是婀娜。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这井里面有鱼,小的十来二十尾,大的只有几尾,重量也只在一斤半斤之间。那些鱼通身晶莹剔透,长年不见长大也不见增多。那时候的村民生活并不富裕,也没人把这鱼给钓了,偶尔有小孩玩耍,拿条鞭追着鱼跑,那些鱼可贼精,碰都难碰到它们。小时候我总想,它们该不是神仙变的吧。
这井水供村民们饮用,也灌溉、养肥了这方土地。井前面就是我们第二、第七队的水田。井水长流,前面的水田长年浸泡,田里的泥油黑亮黑亮,每年的水稻最高产。但想起小时候在生产队插秧,最怕就是靠近大井这块田,最深的地方能没到大人的腰部,我们小女孩望田却步。
大井东北角有棵很高大的柏树,我们村的人都叫它松柏,谁都不知道它具体多少岁了,听说有500年了呢,我很惊讶。在我们村,这种柏树并不多。在井的东北方向有一方鱼塘,鱼塘里还有一棵,但那棵不大,很多年没到那边去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树叶。这柏树也是神奇得很,还能长在水里,像大井边上的这棵老树,都枯干不长叶子了,还那么挺拔伟岸,屹立不朽。大井周围原来也有几棵树的,印象是杨柳树,为了方便村民耕作、生活,村委对井周围做过几次修缮,那些树也老了,就都砍了。
从我记事起,这棵柏树就与大井并存,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先有井,还是先有树。我如今都50多岁了,从小看到的这棵树,它的树干和树枝都是光溜溜且灰白灰白的,树干底部很粗很粗,我们三五个小孩环抱都抱不过来,调皮的孩子还可以跟大人躲猫猫。树干呈圆椎形往上慢慢变小,到了顶部才有十来根枝条,那些枝条很是苗条,四散张开,傲然于空中,个别枝条上每年也长些零星树叶,但我从没见过这棵树的树皮。它一直就这样裸着,光溜溜的,神奇的是,不管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台风肆虐时,田里的稻秆都倒伏了,而这柏树以及树上的枝条都安然无恙,人们在这洗衣挑水,被鸟屎砸过,但绝对没有被树枝砸着。这柏树就像一个战士驻守捍卫着这方乡民。
这老井老树,对长岭村民来说绝对是神圣的。打小我就见证,每年初二,天微微亮,男男女女(多是女人)就会陆陆续续从各个方向涌来,手里拎着鸡、猪肉、大米、利市、水果、香纸之类来井边,把红纸贴在树干、石头、井沿上,井边、树下摆上祭品祭拜。大人们嘴里念念有词,互相之间也会说些吉利、祝福的话,回家之后把红包给各自的子女,如果子女在外,还会托人稍带。懂事之后,听老人们说那是契井、契树、契石头的,也有契人的,叫契父契母,模糊听说是五行缺什么契什么,反正我也听不懂,便一直未曾细究。民间有些传统,传承到哪算哪吧,或者是迷信,或者是意念,却并不伤大雅,乡民们喜欢又何必管呢,或者,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听村里人说,前两年某家添丁去松柏树下烧香烧纸时,不小心烧着了松柏。树干底部一侧有个口,说明树干是空心的,空到哪不知道,这回一烧,烟火从树洞往上冒,在底下灭不了火,后来那家男人是从树顶往树心灌水才把火浇灭了,树叶从此没再长。即便如此,除了没有叶子,它跟原来没有两样,依然那么有灵性,那么神奇,那么俊秀。
农村的孩子从小做家务,七八岁开始做饭、喂猪、喂鸡,十岁开始要挑重担,其中最重要的是挑水,而且每天往复。勤快的家长早上洗衣、挑水,白天用不了多少,孩子会轻松点,洗菜顺便挑点水就行,但父母懒点或者子女多些的,孩子就辛苦些。孩子们挑水,会有小孩特制的水桶,不会像大人用的水桶那么高大,从小半桶到大半桶,再到满桶,不管你能挑多少,都是要挑的,你哪怕就是去洗菜顺便挑点水也是要的,一可以减轻大人负担,二是贪玩,毕竟小孩喜欢玩水,何况还有小伙伴,有时候可以玩耍嬉闹个把小时,兄弟姐妹多,得去洗菜就是一种奖励。
当然,挑水主要还是靠大人,靠年轻人,这是力气活。井在村头,意味着很多人要来回走好远的路来挑水,还都是上坡路,因为房子是依山而建的。那时家家户户多少都养有肥猪,文化教育落后又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家庭人口多,人畜都需要饮水,所以挑水真是一项比较辛苦的工程。传说,长岭村有些人,出来挑水时家里人做饭,饭熟吃饱了,挑水的人还没回到家。这种传说传播挺快,远近都知道,那些媒婆都不敢把邻近村的闺女介绍来,即使介绍来,人家女孩也嫌弃,所以,我们那时候的妈妈们好多是山沟沟里嫁来的。其实那些媳妇们很能干,力气大跑得又快,当然,吃得估计也多。自家的闺女如果能嫁到外面,特别嫁到那种平原、喝水方便、农田近、干活轻松点的,那就很值得炫耀了。我一个姑姑嫁到覃塘某村,每次我们见面,她都毫不掩饰她的幸福快乐,反复说她嫁对了地方,生活轻松方便。
20世纪80年代有了自来水,虽然抽的还是井里的水,不过再也没有了挑水的苦恼。由于交通、通讯和文化的发展,人们往来也便捷了,婚姻选择有了更宽松的环境,年轻人来个跨国婚姻也不奇怪(事实真有娶越南女孩的,已经跨国联姻了,呵呵)。
为了防止周边泥沙、污水流入大井,水井边砌起高半尺的石栏,在井的东北角留一个缺口,开辟出一条蜿蜒沟渠,绕过松柏树根后,在水井东边制成了长方形的水池,傍晚供人们(主要是中小学生)洗菜,早上供媳妇们洗衣。
每天早上,这水井周边非常热闹,洗衣妇女的欢声笑语,还有来来往往挑水的年轻男女互相间问候和调侃。挑水的人们来去匆匆,洗衣的媳妇们手上搓着衣服,嘴上可没闲着,家长里短是少不了的,哪家的闺女可以嫁人了,谁家的媳妇有多俊,年轻的妈妈们交流育儿经,老女人们闲话某某女人50出头了还生娃……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前,我一放假就回家,工作后即使回家,也很少跟小时候的玩伴一起了,不是我“变修”了,而是小时候的同学玩伴基本已经结婚生子,甚至都成了“超生游击队员”,谁还有空跟我玩,而我也在毕业后不久结婚成家,各自便极少来往。
这两年,每次带朋友回家,我都会带大家去看那口水井和那棵老树。朋友们觉得那个地方很美,秀气的井,挺拔的树,还有插向蓝天白云中的树枝。他们抱着大树在摆拍,而我,每每站在那个水井边,倚靠于老树上,少女时代的许多回忆都浮现在眼前。
是的,这口井,这棵树,全是我们年轻时的记忆。晚饭后,约好的三五成群,提个桶,装两件换下的衣服就往水井来。洗衣服是目的,结伴玩耍更是目的,两件衣服哪里要洗那么久,不过是避开父母、享受自由的借口。洗完衣服放一边,扎堆海聊,或几个好姐妹、好玩伴,或男女混搭,或孤男寡女,离开了父母的视线,离开了世俗眼光,逃过了是非圈,大井周围或回家路上,每个能站能坐又清静的地方都是“幽会”净地。那个年代的我们,纯友谊较多,但情窦初开的年龄,互生情愫、互相爱慕也正常,帮哥们姐们打掩护也是经常有的事情。我们村同村通婚有的是,我总觉得在井边洗衣服估计也成就过不少对鸳鸯吧。那时的我聪明乖巧又苗条,不知道有没有扰乱过谁的心,入过谁的眼……
盯着那老井那老树,多少有些忧伤迷茫,我都没年轻够,怎么就老了?而那时的这些往事,也终将随我渐渐老去。儿时的玩伴啊,你们都还好吗?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坐在井边上谈谈伟大理想?谈谈风花雪月?谈谈谁是谁非?
作者简介
韦永新,贵港市作家协会会员、港北区作协副主席,现就职于贵港市港北区人民法院。本科学历,法学学士。闲暇之时喜好散文习作,在任某论坛副坛主时,嬉哈文字为主,散文游记见长,多存论坛博客和QQ空间自赏,同事偶然闯进,经我同意拿几篇去发表。作品散见于《广西人大》《法制日报》《贵港日报》《荷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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