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全鉴》天志(下)
天志(下)——天的意志是判断人世间一切行为的准则
【原文】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乱者,其说将何哉?则是①天下士君子,皆明于小而不明于大。”何以知其明于小不明于大也?以其不明于天之意也。何以知其不明于天之意也?以处人之家者知之。今人处若家得罪,将犹有异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处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②处人之国者乎?”今人处若国得罪,将犹有异国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处人之国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处天下而事天,得罪于天,将无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极③戒也。吾以此知大物则不知者也。
【注释】
①是:通“寔”,即“实”。
②有:当为“可”。
③极:即“儆”,告诫,警告。
【译文】
墨子说道:“天下混乱的原因,将作什么解释呢?其实就是天下的士人君子,都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从何知道他们只明白小道理而不明白大道理呢?从他们不明白天意就可知道。从何知道他们不明白天意呢?从他们处身家族的情况可以知道。假如现在有人在家族中得罪了家长,他还有别的家族可以逃避。然而父亲以此告诫儿子,兄长以此告诫弟弟,说:“警戒呀!谨慎呀!处身家族中不警戒不谨慎,还能处身于别人的国中吗?”假如现在有人在国中得罪了国君,还有别的国可以逃避。然而父亲以此告诫儿子,兄长以此告诫弟弟,说:“警戒呀!谨慎呀!处身国中不可不警戒谨慎呀!”现在的人都处身天下,侍奉上天,如果得罪了上天,将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然而没有人知道以此互相警戒。我因此知道他们对大道理却不知道。
【原文】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恶。”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恶者,何也?天欲义而恶其不义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义者,正也。何以知义之为正也?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我以此知义之为正也。然而正者,无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①己而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为正,有诸侯正之;诸侯不得次己而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为政②,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于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于天之正天子也。
【注释】
①次:应为“恣”。
②政:当为“正”,管理。
【译文】
所以墨子说道:“警戒呀!谨慎呀!一定要做天所希望的事,除去天所厌恶的事。”上天所希望的是什么呢?所厌恶的是什么呢?上天希望义而厌恶不义。从何知道是这样的呢?回答是:义即是正道。因何知道义即是正道呢?天下有义就会得到治理,无义就会引起混乱,我因此知道义就是正道。然而所谓正道,没有由下面领导上面的,一定是由上面领导下面。所以庶民百姓不得肆意去做事,有士人在上面领导他们;士人也不得肆意去做事,有大夫在上面领导他们;大夫也不得肆意去做事,有诸侯在上面领导他们;诸侯也不得肆意去做事,有三公在上面领导他们;三公也不得肆意去做事,有天子在上面领导他们;天子也不得肆意去做事,有上天在上面领导他们。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对于天子领导天下人都很明白,但对上天领导天子的道理却不明白。
【原文】
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天下疾病祸福①,霜露不时,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于天。我未尝闻天之祷祈福于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贵②于天子也。
是故义者,不自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曰:谁③为知?天为知。然则义果自天出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为义者,则不可不顺天之意矣!曰:顺天之意何若?曰:兼爱天下之人。何以知兼爱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无有远灵孤夷④之国,皆犓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苟兼而食焉,必兼而爱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于楚之四境之内,故爱楚之人;越王食于越,故爱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爱天下之人也。
【注释】
①下:降。祸福:当为“祸祟”。
②重且贵:当为“贵且知”。
③谁:据前文,前应有“谁为贵?天为贵”。
④远灵孤夷:应为“远夷蘦孤”。蘦:通“零”。
【译文】
所以古代的圣人明白地将此道理告诉人们,说:“天子做了好事,上天能够奖赏他;天子做了错事,上天能够惩罚他。”若天子赏罚不当,断案不公,上天就会降下疾病灾祸,使霜露失时。这时天子必须要喂养牛羊猪狗,干干净净地准备酒食祭品,去向上天祷告求福。但我从来就不曾听说过上天向天子祷告求福的,我由此知道天比天子尊贵且有智慧。
所以义不是从愚蠢而卑贱的人那里来的,必定是从尊贵而聪明的人那里来的。那么谁是尊贵的?天是尊贵的。谁是聪明的?天是聪明的。既然如此,那么义果真是从上天那里来的了。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希望奉行道义的话,那么就不可不顺从天意。顺从天意应怎样做呢?回答说:爱天下的人。怎么知道是爱天下的人呢?因为天对人民的祭祀全都享用。怎么知道天对人民的祭祀全都享用呢?自古及今,无论如何遥远偏僻的国家,都喂养牛羊狗猪,干干净净地准备酒食祭品,用以祭祀天帝、山川、鬼神,由此知道上天享用所有人的供奉。假如享用所有人的供奉,必定会爱天下所有的人。就好比楚、越的国君一样:现在楚王在楚国四境之内享用食物,所以爱楚国的人;越王在越国享用食物,所以爱越国的人。现在上天对享用所有人的供奉,我因此知道它爱天下所有的人。
【原文】
且天之爱百姓也,不尽物而止矣。今天下之国,粒食之民,杀一不辜者,必有一不祥。曰:“谁杀不辜?”曰:“人也。”曰:“孰予之不辜①?”曰:“天也。”若天之中实不爱此民也,何故而人有杀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且天之爱百姓厚矣,天之爱百姓别②矣,既可得而知也。何以知天之爱百姓也?吾以贤者之必赏善罚暴也。何以知贤者之必赏善罚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圣王知之。故昔也三代之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兼爱之天下也。从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上帝、山川、鬼神。天以为从其所爱而爱之,从其所利而利之,于是加其赏焉,使之处上位,立为天子以法也,名之曰圣人。以此知其赏善之证。是故昔也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之兼恶天下也,从而贼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诟侮上帝、山川、鬼神。天以为不从其所爱而恶之,不从其所利而贼之,于是加其罚焉。使之父子离散,国家灭亡,抎③失社稷,忧以及其身。是以天下之庶民,属而毁之。业万世子孙继嗣,毁之贲④不之废也,名之曰失王⑤。以此知其罚暴之证。今天下之士君子欲为义者,则不可不顺天之意矣。
【注释】
①不辜:应为“不祥”。
②别:通“遍”。
③抎(yǔn):坠落。
④贲:当为“者”。
⑤失王:据前文应为“暴王”。
【译文】
况且上天爱护百姓,还不仅此而己。现在天下所有的国家,凡是吃五谷的人,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必定会得到一种不吉祥的事。问:“谁杀了无辜的人呢?”回答说:“是人。”问:“给他不祥的是谁呢?”回答是:“是天。”假如上天内心确实不爱护这些百姓,那为什么在人杀了无辜之人后,上天要给他以不祥呢?并且上天爱护百姓是很厚重的,上天爱护百姓是很普遍的,这是可以知道的。怎么知道上天是爱护百姓的呢?我从贤者必定要赏善罚暴得知。怎么知道贤者必然赏善罚暴呢?我从前三代圣王的事迹知道这个。从前三代的圣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兼爱天下,从而造福人民,改移百姓的心意,率领他们敬奉天帝、山川、鬼神。上天因为他们爱自己所爱的人,利自己所利的人,于是给予他们赏赐,让他们居于上位,立为天子,后世以之为表率,称之为圣人。从此可知奖赏善行的证据。从前三代的暴君,如桀、纣、幽王、厉王等,憎恶天下人,残害他们,改移百姓的心意,率领他们侮慢天帝、山川、鬼神。上天因为他们不顺从自己所爱,反而憎恶他们;不顺从自己所利,反而残害他们,于是对他们加以惩罚,使他们父子离散,国家灭亡,丧失社稷,忧患加身。而天下的百姓也都咒骂他们,经过了子孙万世以后,仍然受到人们的唾骂,称他们为暴君。这就是惩罚恶行的证据。现今天下的士人君子,若要行事合乎道义,就不可不顺从天意。
【原文】
曰:顺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别也。兼之为道也,义正①;别之为道也,力正。曰:“义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②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若③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而无所不利,是谓天德。故凡从事此者,圣知也,仁义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敛天下之善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则顺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则攻小也,强则侮弱也,众则贼寡也,诈则欺愚也,贵则傲贱也,富则骄贫也,壮则夺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国,方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贼害也。若事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无所利,是谓之④贼。故凡从事此者,寇乱也,盗贼也,不仁不义,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敛天下之恶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则反天之意也。
【注释】
①正:通“政”。
②诈:当为“知”。
③若:当为“其”。
④之:当为“天”。
【译文】
说:顺从天意,就是“兼”;违反天意,就是“别”。兼的主张,就是以道义来治理政务;别的主张,就是以暴力来治理政务。问:以道义为治理原则是什么样呢?回答说:大国不攻打小国,强大的不欺侮弱小的,人多的不残害人少的,狡诈的不欺骗愚笨的,尊贵的不傲视卑贱的,富足的不傲慢贫困的,年壮的不掠夺年老的。所以天下众国,没有水火、毒药、刀兵相互残害的。这种事对上利于天,于中利于鬼,对下利于人。这三者都得到了利益,就没有什么得不到利益的了,这叫作有功于天。所以凡做这些事情的,就是圣智、仁义、忠惠、慈孝之人,所以人们聚集天下的好名声加到他身上。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顺从了天意。问道:用暴力来治理是什么样呢?回答说:大国攻打小国,强大的欺侮弱小的,人多的残害人少的,狡诈的欺骗愚笨的,尊贵的傲视卑贱的,富裕的傲慢贫困的,年壮的掠夺年老的。所以天下众国,一起拿着水火、毒药、刀兵来相互残害。这种事对上不利于天,于中不利于鬼,对下不利于人。这三者都得不到利益,就没有什么可得到利益的了,这就是祸害于天。凡做这些事的,就是寇乱、盗贼,是不仁不义、不忠不惠、不慈不孝之人,所以人们聚集天下的恶名加在他们头上。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违背了天意。
【原文】
故子墨子置立天之①,以为仪法,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也。今轮人以规,匠人以矩,以此知方圜之别矣。是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为仪法,吾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义远也!何以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义远也?今知氏大国之君宽者②然曰:“吾处大国而不攻小国,吾何以为大哉?”是以差论蚤牙之士,比列其舟车之卒,以攻罚无罪之国③,入其沟境,刈其禾稼,斩其树木,残其城郭,以御其沟池,焚烧其祖庙,攘杀其牺牷④。民之格者,则刭拔⑤之;不格者,则系操⑥而归,丈夫以为仆圉、胥靡,妇人以为舂酋⑦。则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为不仁义,以告四邻诸侯曰:“吾攻国覆军,杀将若干人矣。”其邻国之君,亦不知此为不仁义也,有具其皮币,发其綛处⑧,使人飨贺焉。则夫好攻伐之君,有重不知此为不仁不义也,有书之竹帛,藏之府库,为人后子⑨者,必且欲顺其先君之行,曰:“何不当发吾府库,视吾先君之法美⑩?”必不曰“文、武之为正者,若此矣”,曰“吾攻国覆军,杀将若干人矣”。则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为不仁不义也。其邻国之君,不知此为不仁不义也。是以攻伐世世而不已者。此吾所谓大物则不知也。
【注释】
①之:当为“志”。
②氏:当为“为”。宽者:当为“者宽”。
③蚤:当为“爪”。卒:后疑脱“伍”字。罚:通“伐”。
④牺牷:牺牲。
⑤拔:为“杀”字之误。
⑥操:为“累”字之误。
⑦酋:掌酒的奴婢。
⑧綛:为“縂”字之误。縂处:收藏财物之所。
⑨后子:嫡长子。
⑩美:当为“義”。
【译文】
所以墨子确立了天的意志,把它作为仪法,就像轮匠有圆规、木匠有方尺一样。现在制造车轮的人使用圆规,木匠使用方尺,以此来知道方与圆的区别。所以墨子确立了天的意志,把它作为仪法,我因此而知道天下的士人君子离开道义已经很远了。怎么知道天下的士人君子离开道义已经很远了呢?现在大国的君主自得地说:“我们处于大国地位而不攻打小国,我怎能成为大国呢?”因此挑选精兵强将,排列他们的舟车队伍,用以攻伐无罪的国家。侵入他们的国境,割掉他们的庄稼,砍伐他们的树木,毁坏他们的城郭,以及填平护城沟池,焚烧他们的祖庙,屠杀他们的牲口。遇到抵抗的人,就杀掉;不抵抗的就捆缚回去,男人用作奴仆、马夫,女人用作舂米、掌酒的家奴。那些喜好攻伐的君主,不知道这是不仁不义,还以此通告四邻的国君说:“我攻下了那个国家,消灭了他们的军队,杀了很多将领。”他邻国的君主,也不知道这是不仁不义,又准备皮革钱币,打开他们的宝库,派人前往祝贺。那些喜好攻伐的君主更不知道这是不仁不义,又把它写在简帛上。藏在府库中,作为后世子孙的,必定将要顺从他们先君的做法,说道:“为什么不打开我们的府库,看看我们先君留下的法则呢?”那上面必定不会写着“文王、武王的为政之道就是这样的”,而必定写着“我攻下敌国,覆灭他们的军队,杀了许多将领”。那些喜好攻伐的君主不知道这是不仁不义;他们的邻国君主,也不知道这是不仁不义,因此攻伐的事情代代不休。这就是我所说的士人君子不明白大道理的原因。
【原文】
所谓小物则知之者,何若?今有人于此,入人之场园,取人之桃李瓜姜者,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何也?曰:不与其劳,获其实,已非其有所取之故。而况有逾于人之墙垣,抯格①人之子女者乎!与角②人之府库,窃人之金玉蚤累③者乎!与逾人之栏牢,窃人之牛马者乎!而况有杀一不辜人乎!今王公大人之为政也,自杀一不辜人者;逾人之墙垣,抯格人之子女者;与角人之府库,窃人之金玉蚤累者;与逾人之栏牢,窃人之牛马者;与入人之场园,窃人之桃李瓜姜者,今王公大人之加罚此也。虽古之尧、舜、禹、汤、文、武之为政,亦无以异此矣。
今天下之诸侯,将犹皆侵凌④攻伐兼并,此为杀一不辜人者,数千万矣!此为逾人之墙垣,格人之子女者,与角人府库,窃人金玉蚤累者,数千万矣!逾人之栏牢,窃人之牛马者,与入人之场园,窃人之桃李瓜姜者,数千万矣!而自曰:“义也!”
【注释】
①抯(zhā)格:攫取,掠夺。
②角:穿。
③蚤累:当为“布缲”,布帛。
④凌:侵犯。
【译文】
所谓小道理就明白,又是怎样的呢?比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他进入别人的果场菜园,偷窃人家的桃子、李子、瓜菜和生姜,上面抓住了将会惩罚他,众人听到了就会指责他。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他不参与别人的劳动,却获取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取得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缘故。何况还有翻越别人的围墙,抢走别人子女的呢!还有凿穿人家的府库,偷窃人家的金玉布帛的呢!还有翻越人家的牛栏马圈,盗取人家牛马的呢!何况还有杀掉一个无罪之人的人呢!当今的王公大臣治理政务,从杀掉一个无罪的人,翻越人家的围墙抢走别人的子女,凿穿别人的府库而偷取人家的金玉布帛,翻越别人的牛栏马圈而盗取牛马,进入人家的果场菜园而偷取桃李瓜果的,现在的王公大臣对这些都加重处罚。即使古代的圣王如尧、舜、禹、汤、文王、武王等处理政务,也和这没什么不同。
现在天下的诸侯,大概还在相互侵犯、攻伐、兼并,这与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相比,罪过已是几千几万倍了。这与翻越别人的围墙而抢走别人的子女相比,与凿穿人家的府库而窃取金玉布帛相比,罪过也已几千几万倍了;与翻越别人的牛栏马圈而偷窃别人的牛马相比,与进入人家的果场菜园而窃取人家的桃、李、瓜、姜相比,罪过也已是几千几万倍了!然而他们自己却说:“这是义呀!”
【原文】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①者,则岂有以异是蕡黑白、甘苦之辩者哉!今有人于此,少而示之黑,谓之黑;多示之黑,谓白。必曰:'吾目乱,不知黑白之别。"今有人于此,能少②尝之甘,谓甘;多尝,谓苦。必曰:'吾口乱,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杀人,其国家禁之。此蚤越③有能多杀其邻国之人,因以为文④义。此岂有异蕡白黑、甘苦之别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为仪法。非独子墨子以天之志为法也,于先王之书《大夏》之道之然:“帝谓文王:予怀明德,毋大声以色,毋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诰⑤文王之以天志为法也,而顺帝之则也。且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实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者,当天之志而不可不察也。天之志者,义之经也。
【注释】
①蕡:“棼”之假借字,通“纷”,混淆。我:为“义”字之误。
②能少:应为“少而”。
③此蚤越:当为“以斧钺”。
④文:当为“之”。
⑤诰:为“语”字之误。
【译文】
所以墨子说道:“这是混淆了义的概念。它和把黑白、甘苦混淆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呢?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给他看少许一点黑色,他说是黑的;多给他看些黑色,他却说是白的,结果他必然会说:'我的眼睛昏乱,不知道黑白的分别。’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给他尝点少许甜味,他说是甜的;多多给他尝些甜味,他却说是苦的,结果他必然会说:'我的味觉混乱了,我不知道甜和苦的味道。’现在的王公大臣施政,若有人杀人,他的国家必然禁止。如果有人拿着兵器杀掉许多邻国的人,却称之为义。这难道与混淆黑白、甘苦的人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墨子确立天的意志,把它作为法度标准。不仅墨子以天的意志为法度,就是先王的书《大夏》中也这样说过:“上帝对文王说:我怀念那有光明德行的人,他不大声说话来表现自己,也不因为做了华夏之长就变革先王的法则,不识不知,顺从天帝的法则。”这是告诫周文王要以天的意志为法度,顺从天帝的法则。所以当今天下的士君子,如果心中确实希望实行仁义,追求做高尚的士人,对上希望符合圣王之道,对下希望符合国家百姓的利益,对天的意志就不可不详加考察。上天的意志,就是义的准则。
【解析】
此篇为《天志》的下篇,文字上脱漏和错乱处较多,但主旨是明确的,和上、中篇相一致。
此篇较前两篇篇幅要长,除了文字繁复以外,还运用了一些对比,更加生动形象地来论述作者关于要遵循上天的意志的主张。文中以窃人瓜果、偷人财物、抢人子女等不劳而获的事情作对比,说明天下人对这些事情加以非议,认为是不义,而对于不遵循上天的意志,不实行仁义,这样真正不仁义的事情,却不知道非议,实在是明于小物而不明于大物,因而是必须警惕的。
总之,天的意志是判断人世间一切行为的准则,要想让社会稳定,人们就必须尚同于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