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文征】晏宗杰 ‖ 张琴堂先生传（曾祥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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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民国十三年（1924）孝友堂《长阳张刘宗谱》卷二，原标题为《明经进士竹轩张先生家传》。
原文
晏宗杰撰
吾邑山水，曲折幽深，学者不肯轻去其乡，与时人以功名相竞，往往自尽于名教，多独行君子之风。如张先生者，尤铮铮也。
先生名崇光，字琴堂，竹轩其号也；居株栗山麓之重溪。其先世多文人，俱以才略显。数传至讳大绚者，先生父也。号素先，入学后即教授乡里。其教在忍嗜欲，苦筋力，勤身以养亲，而以其余力从事于文艺，其宗旨绝似颜习斋。而天性纯孝，老年犹为孺子慕，学者称素先先生。生丈夫子四，而先生为仲。
先生幼承父学，颖慧绝人，落笔辄惊其长老。其入学补廪，督学使者皆拔置第一。盖先生善为制举之文，敏捷华瞻，日成数艺，识者皆曰是宜速飞。特以素先先生志在高隐，不令诸子远离以应省试，故先生仅以明经终，时论惜之。
先生既蕴蕴无所试，亦继父设教。始教于外，以离亲远，不能朝夕在侧，乃移教于家。母吕孺人晚病痿痹，不良于行。先生为制竹舆，于课徒之暇，亲挽之游于户庭，日以为常。迨孺人病加重，百药罔效，先生潜祷于天，割股以进，病卒因之小愈。其后吕孺人殁，素先先生春秋益高，非先生在侧，食不甘，寝不安也。先生先意承旨，一如素先先生之所以孝其亲者。
其伯兄裕光，季弟楚光俱在庠，而楚光则先生亲教之成名者也。惟三弟庆光，不得志于名场，先生所以慰籍之者无不至。迨晚年析居，兄弟岁时过从，辄依依不忍别，别辄泣下，其笃于天伦如此。从先生游者，无虑数千百人，皆恂恂乡里为善士。
自晚清科举停后，先生即不复设教，而尽驱诸子从事于商，久之商业勃兴，家亦大裕，而诸子仍布衣芒鞋，俭约如寒素，且所以奉养先生者又一如先生之于素先先生。先生以身作则，子弟相观而善，固其宜也。
先生目光炯然，须髯甚伟，精神四溢，而语言特善，自为门弟子解说经义，以至为乡人排解纷争，皆能反复开譬，曲尽事理，使听者冰释的破，而自平其争气。故下至村妇牧竖，无不知有先生者，而有司顾罕识其面。
先生向来避远权势，不与官吏相接。近自南北分争，武人骄横，尤闭门不问世事，日维修治园亭，栽花养鱼以自娱，其逸韵致，殆不减林和靖云。
先生于余，盖十年以长，而相与为忘年交，尝谓余曰：“子治古文，而余之生平，不见于子之文，岂欧梅相交之意乎！”第余文不足以重先生，而先生适足为余文增重，盖先生若生东汉时，固独行传中人也。兹先生已逾七旬，方有修谱之役，特条举生平，为作家传，偿宿诺焉。
译文
曾祥科译
我家乡的山水，曲折幽深，当地学者不肯轻易离开家乡。与当时士人喜欢追逐功名不同的是，他们往往致力于儒学，更愿意修身养性、洁身自好，成为有儒家风度的君子。比如张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为人尤其耿直刚正。
张先生名崇光，字琴堂，号竹轩；居住在株栗山脚下的重溪。他祖上多文人，都以才情为人所知。相传若干代，一直到先生父亲张大绚这里。张父号素先，入学后即在乡里任教授徒。他的教育主张克制嗜好欲望，苦练筋骨气力，身体力行瞻养双亲，而用余下的时间精力来写写文章，其宗旨和颜习斋完全一样。他天性纯正仁孝，年老后仍然为孩子们所敬慕，学界称他为素先先生。素先先生有四个儿子，张琴堂排行老二。
他从小继承父学，聪慧过人，文出惊人，下笔老到稳重。他进学后，参加增补廪生和督学主持的选拔考试，都被评为第一名。他善作科考文章，速度敏捷，文采飞扬，一天可写成数篇，认识他的人都夸他思维敏捷。由于素先先生志在过隐居生活，不想让儿子们远离去参加省试，所以琴堂先生最高只考到明经，当时人都觉得可惜。
琴堂先生学问深厚又不参加科考，只得继承父亲的事业设馆教徒。最初在外面任教，由于离双亲较远，不能早晚在父母身边，于是将教馆移到自己家里。他的母亲吕孺人晚年患病，肢体失去知觉，行动不方便。先生为母亲专门制作竹车，在授课间隙，亲自推着竹车带母亲在庭院里游逛，天天如此。等到母亲病情加重，样样药试过都无效，先生默默地祈祷上天，并割下大腿上的肉作药引，母亲的病情因此有所好转。后来吕孺人去世，父亲素先先生年龄渐高，若琴堂先生不在身边，他就吃饭无味、睡眠不安。先生事事顺着父亲的心意，一如他父亲对待他祖父那样。
长兄裕光、小弟楚光在学校读书时，楚光是琴堂先生亲自教的，成为了一方名士。只是三弟庆光，在科考方面不得志，先生为这事极其耐心地安慰他。等到晚年分开居住，兄弟间四时往来，离开时总依依不舍，流泪不止，对于人伦亲情重情至此。跟从先生游学者，约有数千人，都是乡里恭谨谦和、慈善有德之士。
自从晚清科举应试终止后，先生就不再教导他们，而让儿子们都去经商，天长日久生意渐兴隆，家境随之富裕。但是儿子们仍旧穿着布衣草鞋，如清贫时一样节俭，他们奉养先生的态度，又如同先生奉养他们的祖父一般。先生以身作则，儿子们耳濡目染，观其言行而善待他人，这是自然的。
先生目光炯然有神，须髯茂盛，精神焕发，而口才尤佳，由于长期为学生讲解经文义理，以至于为乡人排解纷争时，每次都能反复开导劝说，深入浅出把道理讲通透说明白，使纷争双方冰释前嫌，心服口服。因此，乡里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先生的，而官吏却很少有见过他的。
先生向来远避权势，不与官吏打交道。近年各地军阀混战，武人骄纵横行，先生更是闭门谢客不问世事，每日打理和侍弄园亭，以栽花养鱼自娱自乐，那份闲情逸致，可比孤山的林逋先生。
先生大我十岁，与我结为忘年之交。先生曾对我说：“你善写古文，而我的生平经历你在文章中从未写过，这不正像欧阳修与梅尧臣之间的交情么！”我的文章不能为先生扬名，而先生的名望却可为我的文章增添份量，如果先生出生于东汉时期，定可在人物传记中单独立传。先生已过七十岁，才有修谱之举，特此列举先生生平，作为写给前辈的传记，以兑现我曾经的承诺。
注释
曾祥科注
1.晏宗杰（1862-1921），谱名宗碣，号卓甫，长阳水井河人。清末廪生，考取府经历，分发安徽。戊戌变法后，回到长阳，曾为曲溪吕氏、沿头溪邓氏设馆授徒。民国二年（1913年），晏当选为湖北省第一届临时参议会议员。1919年任资丘公立两等小学堂名誉校长。有诗稿四卷，多散失。
2.名教：以正名定分为主的封建礼教。源于儒家的孔孟之道。
3.文艺：此处指写作或写出的文章。
4.颜习斋：即颜元（1635－1704），字易直，又字浑然，号习斋，直隶博野（今河北省安国县东北）人。明末清初思想家、教育家，颜李学派的创始者。
5.制举之文：参加科举考试的文章。
6.蕴蕴：深厚貌。
7.痿痹：肢体不能动作或丧失感觉。
8.竹舆：做竹子做的山轿。此指竹车。
9.割股：封建时代以割股疗亲为至孝。
10.先意承旨：即先意承志。指孝子不等父母开口就能顺父母的心意去做；后指揣摸人意，谄媚逢迎。出自西汉戴圣《礼记·祭义》：“君子之所为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
11.名场：此指科场，泛指追逐名位的场所。
12.无虑：不计虑，指大概或大略。
13.恂恂：恭谨温顺或小心谨慎的样子。
14.开譬：开导劝说。
15.有司：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出自《礼记·儒行》。
16.欧梅相交：指北宋欧阳修与梅尧臣的交情。
17.宿诺：预先的许诺；未及时兑现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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