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学锋： 老 鹰 岩

老  鹰  岩

文/饶学锋

我小时候，家住重庆江北区猫儿石许家湾的罗家院子，那时生态环境很好，院子周围全是树木，仿佛居住在森林之中。透过树稍时常看见蓝天，看见飘在蓝天的白云，看见蓝天下盘旋的蒼鹰，在秋天还能看见一队队、一行行南飞的大雁。

从我家出门，穿过几百米茂密的树林，就是老鹰岩。它位于嘉陵江边，上游方向紧靠重庆嘉陵中学下面的观音庙，下游和福民面粉厂的六河沟相连。

老鹰岩是一个离江面近200米的徒坡与石岩结合而成，分为两个部分：下面部分，靠河边的地方跟其它江边一样是乱石河沙，稍高一些的陡坡上则全是石谷子和泥土，上面长满了草丛、灌木林和一片参天树林；上面部分却不同，是由很多巨石组成有近百米高，在岩石上是一大片平缓地带，有农田、有院落。

在巨大的岩石下方，有一个防空洞。当年日本鬼子侵华，日军飞机在重庆投下了数不清的炸弹，猫儿石下游对岸的市中区一片火海，变成一片燃烧的废墟，同时还伤亡了不计其数的中国百姓。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当时的猫儿石镇上组织人力在这里修了防空洞，让当地百姓躲避日机的轰炸。

几乎笔直的巨石峭壁，有的地方如刀削，有的地方凸凹不平，也有一些岩缝，有相当长一段岩石的顶端向河对面方向伸出去很远。老鹰在蓝天盘旋，在峭壁上筑巢，老鹰岩这个名字由此而来。

站在老鹰岩上俯瞰嘉陵江，夏天波涛汹涌，江水夹着泥沙，很像是滚滚黄河；冬天是河水最枯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河水十分清澈，能见度极高，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翡翠般的绿光，嘉陵江宛如一条绿色玉带飘落在弯弯曲曲的山涧。

河对门是化龙桥地区，从缭绕的云雾中也能看到浮图关和虎头岩那道倾泻而下的瀑布，半山腰那著名的红岩村、错落不齐的房屋、上清寺到土湾那条蜿蜒的公路，也清晰可见。河对门的半山腰是华村，那里有一所学校。山顶上就是有名的鹅岭公园，但只能隐约看到一大片云雾山中的树林，天气晴好时能看到公园高处的亭子楼廓。鹅岭公园下面、福民厂河对岸斜下方的公路旁，有一座高墙围着的院落，院内一幢幢别致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中，据老人们说，那就是当年刘湘的官邸“刘庄”，现在是市府属下的一个招待所。刘湘是民国时期第21军军长，陆军一级上将，驻扎重庆镇守川东。

儿时，我们三五成群，常到老鹰岩去玩。有时坐在坡上的草丛中往下梭，就像是坐梭梭板（滑梯），我们称为“梭梭滩”。不同的是，屁股下面是一层厚厚的松软的青草，在往下梭的过程中，由于坡陡，下滑的速度快，耳边风声嗖嗖，两边树丛的枝叶和青草不断从眼前闪过，有的扫拂在身上脸上，比坐梭梭板更惊险刺激，但被枝叶划伤身体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有时去钻老鹰岩下方的防空洞，一群小伙伴在里面歇凉，讲故事。

每次在老鹰岩玩耍时，小伙伴们都要比试掷石头，看谁掷得远。多数人只能把石头掷到河边，只有黑娃和蚕豆能把石头掷到河里二十来米远，所以每次比试都是他俩的冠亚军。

最惊险的是，当看到嘉陵江边没有行人和船只时，小伙伴们就到处搬来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从老鹰岩顶推下去。只见一砣砣石头从悬崖上飞滚而下，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树丛，一路在岩石上弹起很高又落下，每砣石头都要蹦蹦跳跳好多次，最后滚入江中，在江面溅起一个个巨大的浪花。

有时候，大家一起数河对门公路上奔驰的汽车有几辆。那时我们江北这边没有公路，汽车还是个稀奇的东西。

更多的时间是大家都趴在岩石上观看下面的嘉陵江。那时陆地上的公路极少，汽车更是少得可怜，所以靠河道的区域运输主要以水路为主，河里的过往船只就很多，有重庆轮渡公司运送客人的客轮，是从朝天门到北碚或合川的；有四川省轮船运输公司的一些拖轮，它们基本上以烧煤为动力，每只船的船顶上都有一个大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偶尔也有烧柴油的拖轮，它在河中行走时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人们称为“汽划子”。

拖轮一般拖两三只木船，也有的拖五六只木船。这些船一个接一个用缆绳联在一起排成一字形，很长一串一串的，它们装着各种货物向上游行驶，要运到北碚、合川及更远的地方。 拖轮往下游拖船时，就把所有的船只用缆绳捆绑在一起，再往下游行驶。

更多的则是来自各个专县的柏木帆船，如果向上游方向行驶，桅杆上的大帆就张开。船帆多数是土白布做的，有的船帆上补了疤。嘉陵江水流速很快，尽管船帆高挂，还是要十多个纤夫使足了劲才能把船往上游拉动，纤夫们的汗水洒一路，整齐的船工号子在河谷里回荡。

纤夫都是光着身子，赤脚在岸边拉船。偶尔有一两个体格健硕的女纤夫，同样也光着身子，丰腴硕大的乳房毫无顾忌地坦露无遗。有时也有三五个男人一丝不挂地夹在其中，强壮的身体被太阳晒得油黑发亮，拖着帆船吃力前行，河滩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河边常有一些男男女女的行人，他们看到纤夫一丝不挂地在用力拉船，也很坦然，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往下游行驶的船只就轻松多了，只需把桅杆上高挂的船帆张开，船就会自然行驶。如果需要赶时间，船工们就拿起船桨，整齐地划起船來，同时也唱起了川江号子。那时的我们听不懂唱的什么，只觉得好听。

偶尔也见过“放筏子”，那是由很多树木捆绑在一起往下游运输的一种方式。木筏子上面搭建了一个很小的屋子，一般有两三个健壮的汉子吃住在上面。从上游漂流下来，要经过好多天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才能到达目的地，很是辛苦。

老鹰岩是我们儿时最好玩的地方了，在老鹰岩上和那片陡坡，留下了我们无数的脚印。在那个火红的年代，这里的所有树木连同老鹰岩上方及我家周围上百亩土地上的参天大树，全部都奉献给了大炼钢铁的伟大事业，给这里剩下的，除了野草还是野草。

几年后，上面号召植树造林，一次又一次。有一次植树我也参加了。到江边老鹰岩这一坡植树的人，不仅有猫儿石地段的大妈大婶，还有猫儿石几个工厂的职工、中小学师生以及政府机关干部。整个坡地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红旗招展，场面蔚为壮观。

这一大片坡地，几年前同样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将这一大片树林砍伐殆尽，使之变成了荒坡。有意思的是老鹰岩下方的横幅标语，用斗大的字写着“誓把荒山变森林！”

先把森林变荒山，又把荒山变森林。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转眼间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我自从1969年当知青离开了猫儿石，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老鹰岩的模样。

嘉陵江上的木船早就淘汰了。昔日的老鹰岩下方，福民面粉厂所在的六河沟那里建起了一座巨形大桥，名为“嘉华大桥”，与河对门的华村相连。桥上，南来北往的汽车多如牛毛，所以车速比较慢。整个江边修起了北滨路，下游方向直到江北嘴，上游方向可到石马河乃至更远的地方。

整个老鹰岩上，也建起了一座座高楼，组成一个个洋里洋气的高档住宅小区。

河对岸的浮图关上，现在是重庆电视台高耸入云的电视信号发射塔，旁边是三军医大学大坪医院，楼顶上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大坪医院”四个巨大的发光大字。鹅岭和浮图关下的半山腰，轻轨二号线上奔驰的列车时而穿过楼房，时而隐于丛林，来来往往，时隐时现，格外引人注目。

虎头岩上那道瀑布已不见了踪影。仰望天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又逐渐恢复以前的蓝天白云了。但是，老鹰岩上的老鹰很多年前就飞走了，再也没有人见到过。

老鹰岩，以前多么熟悉的地方啊，现在也只是记忆罢了。

2020年9月15日于重庆

作者近照及简介：

饶学锋，1969年下乡到铜梁插队落户，1971年招工到重庆101化工厂工作，后为重庆川庆厂，化工局下属企业，曾经有3000多职工，地址在渝北区洛碛。201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