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桩是储蓄,行拳是投资
2009年6月10日 晴
冬去春来,寒暑相接,三年过去了。东子跟随黄师习拳已三年了,按照师傅的话说,我的东西已快被你掏空了。师傅这么说的时候是在大学的一个体育馆,偌大一个场地,惟有他们师徒二人。
师傅的声音平平的,周围的空气静静的。
“不,我仅刚入门,您随随便便伸出手,方圆一丈内都被你的劲罩着,我根本就脱不了身。”
“是的。你永远都不会超越我,因为你练,我也在练。”师傅的声音依然似波澜不惊的湖面,但是眼角流露出的寂寞,似水,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体育馆。
六年前,东子跟随本市的太极第一手WTA苦练陈氏太极。王师傅是真正的太极名手,他一来,本市的太极拳师,不管业余的,还是专业的,都再也不敢称自己练的是太极拳了。因为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孤芳只能自赏,也只会走向自恋,而不能与时俱进。一比较,一搭手,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了。有的一触即跌飞丈余,有的一搭手便半个身子没了知觉,如此方知什么是真正的太极拳。
王师傅的拳学理念和陈家沟是一脉相承的,拳架至上主义在心中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三年的苦练,东子的拳架可谓能入眼了,外三合也有了,内三合也已稍入堂奥了,但胯没有开,腰未松,更要命的是劲还没有出来。与人交手,每每败得一塌糊涂,所学招式一点儿用也没有。
2003年,王师傅在南阳理工学院教拳时突发脑溢血,不幸身亡。经人引荐,东子又拜在黄师门下。
“要知拳真髓,首由站桩起。”这是黄师的第一句话,站桩是拳的灵魂,对于拳架至上主义者来说,这简直是个谬误,很难接受。东子第一次跟随黄师站桩,黄师定了时间,最低40分钟,站完后,东子是在妻子的搀扶下离开的。
站桩是储蓄,到了一定程度,便要开始尝试投资。和股民炒股不同的是,股民们面对的是有限的股市,而拳道修炼者面对的是浩瀚的宇宙,所取的乃是与大气相应和,与宇宙之磅礴相共鸣。小投资是试力,大投资是发劲,把拳架拆开来,重复单式的训练。
这期间,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大都是通过电话联系。
“老师,我练桩功,站着站着,只听腰间'喀嚓’一声。”
“老师,我把脚上的劲试出来了。”
“老师,我脚蹬的劲能传到手上了。”
……
忽然有一天,当东子又重拾荒了一年多的拳架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无论如何去练,总觉得别扭,从头到脚都感到不顺畅。咦,这可是以前练了几千遍的拳架呀!
收势,收功,干脆不练了。当迈脚走路时,竟然不会走了。先迈哪只脚呢?两臂如何摆动呢?胯如何转呢?……这些在常人眼中简直是杞人忧天的问题,竟然如铸铅般沉甸甸地摆在了眼前。
夏夜,凉爽的风,如洗的天空,夹岸的柳树,其缓缓拂动的枝条,恰如太极名手的双臂,内动外发而上下截然分开,但又体整如铸。当圆月从东南方缓缓升起时,白河的河水也随着月光空空明明,游人与船儿都恰如剪影一般,亦真亦幻。
“真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呀!”一叶小舟从卧龙桥下使出驶出,随风而来的就是这一声叹息。
“呵呵!师傅最近的禅修又有新境界了。”东子道。
“此时更应该注重科学发展,发展的目的是让人幸福,我们练拳修炼的目的本质上也是让身心安乐,生命得圆满。”黄师道,同时端起一杯酒,递与东子。
“祝贺你,你又会走路了。”
“谢谢师傅。”东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围的月色也满是喜悦,波光就是那翻腾的欢乐。
“唉!六年的时间,我从会走路,到不会走路,又重新会走路。天下练拳者如牛毛,又有谁会相信打拳就是走路呢?”东子又斟满了酒,盯着杯子。那酒只是寻常白酒,街市上随手可买,但现在,杯中所盛的是不知何时而来的寂寥。
猛地一颤,东子忽然明白了黄师的眼神。抬眼瞧去,黄师正默默地浅笑,四目相接,什么都不用说了。
拳道就是行路。
行路都是一个人独行的,所以,拳道就是寂寞。寂寞是自己的,一旦映入对方心中,就成了寂寥。
当所有的寂寞和寂寥都随风而去的时候,唯有暗暗的酒香还浮动在人生的大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