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才:橘红橘绿(二十一)第一次参加婚礼

作者;吴明才

临近过年了,队里最忙要数大队书记一家人。书记的大儿子上年底复员回家,准备在春节前完婚,全队的亲戚朋友总动员,帮着修整房子的修整房子、打造家具的打造家具,大婶和姑娘们则帮着布置新房,还有就是杀猪宰鸡鸭,忙得热火朝天。

在这之前,我原准备趁农闲之际早点上成都,把脚好好养一下,因为感觉没好利索。可大队书记和他的儿子非要我参加婚礼不可,我就暂时留下没走(大哥这时已到县里出差,然后直接上成都),帮忙布置新房,不外乎是写写对联等。

一切准备就绪,婚礼在农历腊月二十八举行。那天天空放晴,一改多日的阴沉。大队书记家的大院里摆了有十多二十桌,贺喜的亲戚朋友聚集一堂,不大的院坝被塞得水泄不通。我如约按时前往。

在我18岁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新鲜感,却完全没有想到应该给这对新人送点礼物以表示祝贺,就这么打着空手就去了,按现在的说法有去“吃白食”的意思。好在朴实的农民完全没在意我的失礼,他们认为,我能去参加婚礼就是给了他们很大的面子,是赏光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我当时是多么的无知和不谙人情世故啊。

我进到大院里,立刻有人来把我引到堂屋的正上方就座。那是一个很大的圆桌,可以围坐十来个人。桌上摆着十几样荤素菜、点心和盖着写有“喜”字红纸的土酒罐。平时很少见到的鸡鸭鱼鹅兔等荤菜摆了满桌。在贫穷落后的农村,这场婚礼让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农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但主人家一脸的笑容,他们心甘情愿为大儿子一生的幸福付出所有,哪怕在以后的日子里吃得更差,他们也认为值得,这就是拳拳父母心啊!

入座时,我看了看身边左右的人,有队长和队干部,有队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主人家的长辈等。我赶紧想离开换一个席桌。大队书记没有同意,硬把我安排在队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身旁,还说:“你是贵客,你能来就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

他一席话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忙说:书记太抬举我了,让我受宠若惊。我推辞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听从了主人的盛情安排。

一对新人与我同桌而坐,新郎身着崭新的的确凉军装,平头,一脸容光焕发,显得英俊潇洒;新娘我以前没见过,没有化彩妆,只是稍加修饰,身着新衣,打扮朴实,一头乌发,一脸红晕,含羞带怯,彰显农村姑娘特有的自然美。我心里赞叹,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参加婚礼的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时,坐在我另一边的能说会道的胡世能大叔宣布:婚礼开始。面对新人和众多的亲戚朋友,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块被时光磨得锃亮的楠竹片,右手拿着,食指夹在中间,上下一开一合地轻轻敲打起来,同时嘴里娓娓道出富有韵律、抑扬顿措的婚礼祝词。事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流行于四川民间的“清音”,文革时期作为“四旧”被禁止在公开场合演出,只有在一些极偏远的农村,在农民家的红白喜事上才时有出现。

人如其名,世能大叔的确不凡,伴随着清脆的竹板声,不用任何资料,信口唱来,远至胡氏家族先人们的创业艰辛,近到当年全队人的丰收喜悦;上至国家大事,下到平民家庭琐事,包罗万象,如涓涓流水滋润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才转到祝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等。他的唱词诙谐、幽默,不时让人捧腹大笑不止。

这积淀了最底层农民丰厚文化底蕴的清音深深地吸引了我,同时,我也为世能大叔超强的记忆、娴熟的唱腔和丰富的内涵所折服。

我悄悄地问身边的人:以前怎么没听见他唱过呀?有人告诉我说:这年辰,谁敢轻易出头唱哦,不怕挨批斗吗?我问:那今天为什么就敢唱了呢?答:今天不是大队书记的儿子娶媳妇吗?哦,我明白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大队书记还是敢有所作为的。不然,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眼福耳福了。

世能大叔唱完后,就宣布:新人拜天、拜地、拜父母,然后给在场的父老乡亲敬酒。有人又悄悄告诉我,因为“破四旧”,好多规矩都被简化了,不然你会看到更精彩的东西。

正谈着,那对新人端着酒来到了我的面前。面对新人的盛情,不善于喝酒的我毫不犹豫地喝下了一碗当地用红苕烤的酒,并衷心祝他们幸福。

当新人转身向其他人敬酒时,队里的小伙子和几位好事的年轻姑娘,纷纷端着酒找到我,要与我同干。没办法,不胜酒力的我硬着头皮与他们同饮。几碗酒下肚,顿时热浪翻滚、满脸通红、头脑膨胀,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但意志力提醒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要挺住。

正在这时,大队书记过来了,见我这副惨状,急忙帮我打圆场挡酒。大家一看书记出面了,就没有再向我敬酒,而是提议让我唱首歌。借酒壮胆,我爽快地答应了,端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下,就唱了一首《金瓶似的小山》。唱完,有人起哄要我再唱一首。还是大队书记出来制止了,招呼大家吃饭。

我心里知道酒的确喝多了,借机坐下想歇一会儿。有人给我端上一大碗米饭,提醒我一定要把它吃下去。我一看,这么满满一大碗白米饭,怎么吃得完呀?可人家给你端上来了,还必须得吃完。没话说,我吃。吃着吃着,发现不对劲,原来白米饭的底下是半碗多的烧白肉。我看看各自吃着饭的人们,发现其他桌的人碗里只是平常分量的米饭,只有我们这桌的客人跟我一样,捧着满满的一大碗。我明白了,他们把我当重要客人来招待,给予我特殊的照顾。我顿时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于是,我悄悄地将自己碗底下的烧白肉全部赶给了我身旁那位队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碗里。看着那位已经九十多岁的老人,用掉了牙的嘴慢慢地津津有味地吃着时,我激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接着,我在队里那些小伙子的盛情邀请下,又喝了一些酒,这下整个人彻底醉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醉酒。在队里人的搀扶下,我醉意朦胧地回到了自己的家,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但我心里始终没有醉,感激的心也无法醉。我知道,因为我给他们的孩子补习文化,他们把我当成了一家人,甚至比一家人还亲。又想到,我只做了一点点小事,他们却用这种特有的方式招待我,让我真有些羞愧。心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报答吧。想着想着,带着醉意,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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