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延令的凡人传奇(四十四)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在这里跟你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吟哦娱笔，抒怀述志，点情碰心......
第四十三章费尽心难救海英命 了真相化怨泯世仇(2)
全家人都在为给海英治病而努力，就是两个孩子也似乎变得很是懂事，颇为乖巧听话，而让大人在他们身上省了好多心。此时，成儒和杏雨都很清楚，要想真治好海英的病几乎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尽量延长她的生命，哪怕再拖个一年两年也是好的，能在这一两年中让她多少尝尝一些好吃的东西，总不能叫她过了一辈子糠菜打滚，馊粥度饥的日子，最后连一口鱼呀肉的都吃不上就这样走了。他们说什么也忍不了这个心啊！所以他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去筹钱，一定要为挽救海英的生命拼尽全力去努力。
杏雨想让海英先在县医院住一阵子，然后托人找关系再让她转到上海的医院去做手术。可是，这需要多少钱啊！估计前后一万块钱是用不住的，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这会儿全县万元户的才多少户？元坔听说到的也就有数的两三户吧？杏雨家的家底本来就薄，这几年家里这样那样的，连养猪的活生钱也用光了，又到哪里去筹这么多钱呢？杏雨跟他老子一样，是个硬汉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从不肯向人借一分钱的。可这回为了给海英妈妈治病，他顾不得了。他决定先去向哥哥开个口，毕竟自家的人要好说些。此时，他还不知哥哥倒卖柴油狠赚了一笔的事，因为晓雪没告诉他。待他从明仁家回来，晓雪见杏雨愁眉苦脸，方明白肯定是没借到了。因此晓雪在心里真把明仁看轻了。自家的妈妈得了这样的病，你明仁虽不是她养的，也是她抚长的，不主动拿出点钱来为妈妈治病也就算了，怎么连借都借不到你的呢？你怎么就这样忍心呢？海英妈妈可也为你明仁吃过苦、挨过杲的呀！这一点我晓雪虽是过门媳妇，却也耳闻不少，你明仁更是心知肚明清清楚楚，怎么就吃了果子忘了树呢？晓雪和杏雨都不知道明仁心里打的算盘。明仁是想如果他拿了钱，以后杏雨不还，这钱就不好要了，因为那是给上人（这里指海英）治病的，他明仁就是出点钱也是本份，拿到桌面上说的话，也应该啊！所以不如将小人做在前头，不如推说伢儿多，负担重，没钱可借以为上策。明仁的这个心理，杏雨和晓雪自然是不会知道了。杏雨只知道发愁，晓雪只知道他有钱不借，不为上人治病主动承担责任，是个让人看轻了的兄弟。但晓雪并没有向杏雨告知明仁手上有一笔钱和为何会有这笔钱的事，她了解杏雨的脾气，怕在这节骨眼上再伤了杏雨的心，分了他的神。
此时，晓雪决定去娘家求助，向留守在家里的五哥和城里的大哥借一点钱先让海英妈妈的病医治起来，然后再慢慢想法筹钱，一旦钱够数就去上海给妈妈动手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杏雨，杏雨表示暂时也没啥好办法，也只能是这个样了。
就在杏雨夫妇想方设法在为海英治病筹钱的时候，海英却因心知自己的病情，而坚决拒绝治疗。她死也不肯住在医院，竟偷偷一人溜了出来，搭熟人的车回了家。她的突然回来把成儒和江英吓了一跳，更急坏了杏雨和晓雪。可无论怎么劝，怎么说，她是再怎么样也决不会离家一步了。她只同意在家吃吃药打打针，绝不愿因自己有病而拖穷了这个家，拖得一家人都不安宁。她说如果那样，她宁愿赶快死去。她不肯花多少钱去买药，更不肯杏雨和晓雪去向任何人借一分钱。她警告杏雨夫妇，如果不听她的话，她会拒绝吃药，立即去死的；要想让她多活几天，就不要违她的拗，就按她说的去办。她说这样她反而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
杏雨和晓雪没想到海英妈妈竟然是这么地固执，一时还真的没了办法。这会，秋收已开了镰，海英叫过晓雪，她说：
“雪儿呀，妈妈的病反正就这个样子，你叫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农忙，不能到了手的粮食不去收啊！现在田都到了各家各户，家家都要忙，总不能人家还没忙好来佤忙哎，等到人家忙好了再到佤来赶忙，已晚了呀！抢收抢种就是要抢啊，要是来个阴天落雨，滴滴地下上几天，那就要急煞人了呀！所以你叫要赶快下地，不要老放不开我，围着我转。我的病一时半刻也拈不掉，一月两月的也死不了，你叫就放心吧！”
晓雪不知说什么才好，在一旁的成儒听了，便开了口：
“雪儿，就听她的吧！这刻儿你妈妈也能吃点了，就让杏雨抽空去买两条鲫鱼氽个汤给她喝，补充点营养也好些。反正有我在家服侍她和宝宝，你和你江英妈妈就都下田去。眼下你妈妈有医院配的药，等吃完了再想办法就是了。”
“行，就听妈妈和爹爹的。”晓雪含着泪走了，她和江英妈妈都割稻子去了。
杏雨家有四亩多地的稻子，都靠人工用镰刀割，确是够忙够辛苦的。杏雨这两天下班回来，除把买回的鲫鱼氽好汤交给成儒便就是拿把镰刀下地串忙去。毕竟多个人多个帮手，不到三天，四亩地的稻子也就全都割完了。
割稻忙人，运稻脱粒更累人。麻烦急人的是时下生产队只有两部脱粒机，须抽号排队，轮着脱粒。这个时候，谁不想趁晴抢运早脱粒啊！杏雨的学生们毕竟都是上初中的，大了，也懂事得多了。这些伢儿们知道老师家有了困难，一放学就都争着赶来帮忙。他们拉的拉、抬的抬、担的担，把四亩地的稻子硬是运上了场。伢儿们的行动感动了杏雨，也感动了乡亲。于是大家没叫杏雨抽号，而是让他家排在前面，把稻子脱粒了。杏雨还能说什么呢？他唯有对乡亲感恩在心，对学生更增添了要培育好他们的责任。
其实，这几天杏雨的心思还在海英妈妈的治病上。他在想，既然海英妈妈坚持住在家里治疗，何不找个名中医给她看看，对这样的病有时中医治疗，反而有点效果，反而能让病人多活几年呢！主意拿定，他便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西江口向南的江心甸上有个名中医，曾在苏北人民医院工作过，现退休在家，常给患这种病的人诊治，而且的确治好转了不少人。于是杏雨在一个星期日专门骑车行了几十里，到甸上找到了这名中医。但见此人鹤发童颜，颇有点道家风骨。杏雨上前施了礼，说明了来意。可老先生却说他不出诊，也不再专门给人看病，只是乡邻街坊亲朋好友间哪个生了病，他才偶尔看看，更不收任何费用。杏雨一听泪流满面，忙长跪不起，诉说了海英妈妈的不幸和贤惠的人品，并无意间提到了曾在延令卫生部门工作了若干年的王通讯。老先生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因为他熟悉王通讯，终于答应出一次诊，遂让家人叫了一辆人力三转车，便跟杏雨来到了元坔。
老先生给海英搭了脉，又用两指在她身上敲了敲，然后到堂屋给成儒、江英和杏雨说了海英的病情。他说这病确已没什么办法好治了，也真的没什么必要再去大医院手术了，如真要那样，能不能下手术台都是问题。现在只能开些药尽量控制病情，尽量让她能吃点东西，或许还能保个一年半载吧！老先生说毕便开了药方，遂起身告辞。成儒和杏雨怎么留饭他也不肯。杏雨只得付了车费，再要给老先生出诊费，老先生哪里肯收？杏雨追了好远也无济于事，只得作揖手恩万谢。
按照老先生开的药方去抓药，杏雨几乎跑遍了延令的各大药房，才基本凑齐了。不过，算下来也得几十元钱一副药呢！为了不至于再为买药的钱犯愁，晓雪这会倒有了一个主意。她对杏雨说：
“现在恢复乡村建制，我大嫂已从县机关调到燕子乡粮管所来工作了，我在大嫂的粮管所留意到她那里要很多芦席，我叫何不到靠近甸上的江边一带去运些芦柴回来，编织芦席卖到她那里，听说我五哥所在的那个乡办冷机厂里也需要这个芦席做包装用呢！反正现在政策允许了，不用担心割什么‘尾巴’了，我叫不要老想着向别人借钱，还是靠自己的双手赚点钱，这样子得来的钱去给海英妈妈医病，她也就不会怎么反对，也就安心了呀！你说呢？”
“真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你会编织吗？”
“不瞒你说，我已偷偷去看过人家编织，并问了工序，我觉得并不难，你就放心吧！”
“呵，还真有你的呀！偷了人家的艺，不仅别人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呢！”
“还不都是逼的嘛！”
“呵——呵——”两人难得地有了一回许多日子都不曾有过的笑。
就这样，每逢星期日杏雨便总是跟晓雪一起推着小车到江边一带去买芦柴。大冬天的两人都只着件单衣，各推着满满一车芦柴回来，到家时他们的身上直冒热气，竟然都是汗流浃背呢！
夜晚，凉月子场上，杏雨帮着删芦柴，再用碌碡将删好的芦柴反复碾滚，压扁成片，然后一根根划开交于晓雪编织。两人忘记了辛苦，忘记了劳累，只想靠自己的勤劳挣点钱为海英妈妈购药治病。
说来也真是，海英吃了几副老先生开的药，病情还真松动了许多，确能吃点东西了。可过了“灶老李”（灶神）上天的念四夜（腊月二十四），海英忽然吃点东西又呕吐起来，眼看着似有好转的病突如其来的便出现了反复。大年三十夜，家里的人团聚在一起，菜也比往年丰盛了不少，然而偏偏海英不能来入席，她竟然在这会吃不下东西了。这样的情况再香的年夜饭菜也让一家人除两个孩子外，谁都难以下咽。杏雨来到海英妈妈的床前，望着妈妈瘦骨嶙峋的面容，忍不住痛哭失声。
转眼已是来年清明的前夕。这天早上，杏雨把钢丝车放在门外，准备到海英房内向她请过安就上学校去。海英见是杏雨来了，似乎显得特有了些精神，她拉着杏雨的手，轻声说道：
“佤的罐儿乖乖，快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今天去学校上过课就早点回来，以后呀就不用再挂念妈妈了，妈妈也疼不到你了，你要私家（自己）照顾好私家，照顾好两个伢儿。以后呀，你就把你的心思用到教书上去，把书教好才对得起人家伢儿辛苦的爹妈。再就是把那件大事办了，也才对得起人家张县长、王通讯，听到了吗？佤乖乖！”
“听到了，妈妈！罐子这就上学校去了！”
“去吧，那么多伢儿都等着你上课呢！记住，早点回来。”海英慢慢松开手。
“记住了！”杏雨抹着泪转身出了房门。
杏雨在学校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才端起茶杯，忽然手中的杯子裂成两半，眼皮和眼角的肌肉也“扑扑”地跳个不停。他预感不妙，慌忙向校长请了假，就匆匆地赶了回来。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家中嚎啕的哭声，他一下子明白了，海英妈妈已经走了……
杏雨后悔不迭，他恨自己没有在最后的时刻陪着妈妈，他似乎不能原谅自己；他只能跪在已躺在门板上的海英妈妈的头前，不住地磕着头，悲怆地哭着、哭着……
作者简介
杏园挂鞭人李长贯，昵称杏园秋雨。职业与兴趣使然，为全国农村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江苏省写作协会会员。昔教余喜涂鸦，著有长篇小说《杏雨烛泪》，亦常有短文小诗散见于报端杂志；今赋闲书斋，借微信平台，于“杏园乡轩听秋雨”，聊天说地，结远朋近友，快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