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文/佚名

我喜欢吃糖,喜欢它入口的甜味,慢慢在口中散开,以及可爱的糖纸,会想起那些愉快的记忆。小巧的一颗,快吃完时嘴巴会微苦,在渴求下一颗糖的甜度。我曾可以听着歌看着书连续吃完整整三大袋奶糖,最后吃得连自己的口水都是甜的。

"你怎么这么爱吃糖?"好友小桔问我,我无从回答,可能是这世间开心的事太少,让我最易快乐的可能只有糖了吧。不过,我现在基本不吃了,倒不是吃太多腻了而是因为糖已经淡出我的生活了,已经不是爱糖的年龄了。

2008年的夏天,我认识了宋。很偶然的,我在上某路的天桥时正值黄昏,我停在天桥中部侧头看到他在拍前方的晚霞,晚霞在天那边很亮,蓝紫橙红黄各种颜色有层次地涂抹在那里。他很专注,边拍边欣赏,最后按下快门。中年人则目不斜视匆匆走过天桥,老人和孩子走得慢,多在说话谈笑。晚霞柔和的光微微映在他们的脸上。我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看着他拍了好几张,之后慢慢从包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模糊到清晰,晚霞似乎动了一下,就好像温顺的兔子觉察到了你在抚它。他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发现站在一旁的我。“晚安。”他没有表情,又侧回头去拍摄。奇怪的人,不想理会大可不必开口,是晚安?“晚安。”我的声音却有点突兀。

几天后,很奇怪,他好像是突然在哲学选修课上冒出来的,因为之前没有印象他有在这个时间这个教室里。他坐在我的斜前方,在看一本书,神情投入,手指不自主地滑弄书页。在课将要结束地时候,可能讲台上地教授也觉得学生们都没在听课,于是斜视了一下,示意提问:“弗罗伊特的《梦的解析》的主要影响是?......第6排那位灰色衣服的男生起立回答一下。”空气停滞了半秒,之后教室安静了下来,可是那个本应听到的人却还低头在他的书里。教授扫视了一下,双眼再次紧紧盯住他,不耐烦地提高嗓音重复刚才的话。他听到了,抬头对上教授的脸,却未起身,显然没有听清。我伸长了手,加上笔的长度可以碰到他,顶了顶他的背。他起身,马马虎虎回答一下,再次坐下,回头望向我,停了一下,想到刚才,对我抱歉一笑。

过了一会儿,我的桌上飞来一个小纸条,打开:“下课请留步,想感谢,外加此课笔记。多谢。”署名是“拍摄黄昏”。好吧,他简洁清晰。那天放学他在门口的笑容也是。现在回想,他确实是这样的简单的人,像那种硬硬的、彩色的糖纸的那样简洁温暖,清晰可见。

就这样认识了,也多有来往。我现在多只记得一些画面和聊天的内容。

我记得我们挺默契,虽然看的书、电影,听的歌都不太相同,但往往是有些联系的,或者彼此觉得不错的。他是很细心的人,会觉察我的情绪变化给予相应回应。当然或许着也是他博学优秀的缘故,早熟明事理,他已锻炼出和任何人谈天说地的能力以及保持自己本源的隐秘。不过,他常笑说:“在你面前,我常像个孩子,不会觉得刻意和疲惫。”相处都是愉快的,他明白我的忽冷忽热,明白我的小脾气,知道我的笑点,了解我的想法,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啊。有些人你能遇上就是你的幸运。

有次晚自习,小桔在旁边不停顿笔、乱翻书页,最后两肩一松靠过来问我:“你有没有很重要的人?”我当时脑子里闪过宋的身影,我还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你觉得你的一生里都有他的位置的人......”“但他不那么想......”后面那句声音很低,她在同时也坐直背。之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抓起一张纸开始写起来,末了递给我。上面的大致内容是,她的很重要的人,她的发小,开始疏远她,没有理由。她失望,因为她认为重要的人好像并不那么在意她。我想了想,在她急速的字体下写了:“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你会遇到那个相似的灵魂的。”她当然没有因这句话而振作,而这句话却好像预示了我的谎言与厄运的到来。每每回忆起那节晚自习小桔痛苦的脸,觉得自己只是旁观者,当时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朋友的痛苦。人不都是这样,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直到自己走到悬崖边上。

对,我早该明白,我记得他当时在意我的喜好,比如,看到我不时吃糖,就聊起这个,末了加上一句:“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甜的啊,记住了。”我当时没在意,笑着递给他一颗,他一只手搓开糖纸,把糖放入口中。

还有,他喜欢看《了不起的盖茨比》,他欣赏菲茨杰拉德,却从未评价过盖茨比和黛茜的感情,他在听我谈起时也会打断或转移话题。

他虽然了解我,知道我的苦恼并细心开导,但很少流露自己的情绪以及自己的困境。他在我面前专注、认真、自然,也即很平淡。我本该明白。

痛苦的记忆在被多次回忆与梦的加工下也变得平淡了,就像糖总会吃完,时间总会过去。那天,本来约好一起去看一部电影,结果电影快开始时我刚准备要去,他发来消息:“对不起,有急事,”很匆忙,结尾是逗号,过了良久也没有信息,我打过去,没有人应。此时外面是大片阳光肆意,廉价得让人想起油炸食物时的那股热浪。我看了下时间,想着他可能在宿舍,就急忙下楼快走,还打趣地想着在太阳下的自己可不就是油炸食物嘛。快到他宿舍楼下时,瞄到了他的身影,之后,旁边有一位小巧的女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移到拐角的墙边那侧,大脑空白,从头到脚被浇了一身的太阳光,后背的汗痒痒的。那是谁呢?大脑只有一个答案,这怎么行,过了一会儿,我动了下脚,才发现我竟是穿着拖鞋出来的,忘记换了。应该不是吧,可能是有事,比如社团的事或者学习上的事......我定了定心,又侧头望向他们的方向,他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像个孩子,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一直在笑应该,女孩子也很开心的样子。

突然就不想看了,扭过脸,看着地面。又担心他发现我在偷看,只能机械地驱使自己走快点。快走到宿舍,手机震动:“刚才出去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下此吧。”他平静的语气并没有让我心安,因为,他在她面前大男人紧张得像个孩子,完全忘记了看电影的约定,而且会匆忙到忘拿手机,像我忘记换鞋一样,那很明显她是他很重要的人。哈,我又仰头看看那刺眼的太阳,连这天气都想让我生气呢。

“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我惹到你了吗?为什么老是发脾气?”小桔皱着眉头问我,这几天确实心情差到极点,老是和朋友闹别扭。半夜失眠,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停滞不前?“你到底怎么了?你半夜的时候......是抽泣吗?”我没有回答。后来想到什么,问她:“你和你发小......”轮到她不语了,良久:“现在不是还好吗,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虽然位置空了。”还好啊,这个词听着就让人觉得虚伪与恶心呢,我用力眨了下双眼,心想,我也是还好而已呀。

我当然不敢去问他,只能躲他。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做许多自己本不想参加的活动,有什么比赛就去试。很少与他联系,他也就不再发消息来,这样像是逼自己看清自己的位置,做最坏的假设。但是阴霾的情绪从没有放过我,噩梦也是,失眠也是。健康状况也有点糟糕,基本不生病的我却得了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感冒。

之后一次朋友聚餐,他也去了,见到我,笑得很自然:“真的好久不见了,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前段时间很忙?我还欠你场电影呢。”我也点头笑笑。他欲言又止。聚餐结束时,他们都喝了些酒,他也有些醉,几个人说说笑笑往学校走,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他靠近我说:“好久都没见了......谢谢你和你的糖......你们......哦,她也喜欢糖。”说完拍拍我的肩,笑着向我挥挥手。我怔了一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走回宿舍,但是脚好像被地粘住了,走得很慢。听到他在身后说“常联系”什么的。走在温暖的路灯下,我多希望他不曾说过那句话,这样我的假设全是错的就好。

当时心里难免会怨恨,半夜难免失眠抽泣,难免胡思乱想。那句中的“你们”其实是“你们很像”?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庆幸和她有相同的喜好?他为何还要和我一起做这么多事情?因为无聊?寂寞?还是更可怕的,其实是谁都无所谓?之后,就算睡着,又会梦到那女孩和他,自卑的情绪也同时泛滥。没办法,像我这样的人,一旦伤心,就会连扯起之前的悲伤回忆,然后那些片段像网一样,慢慢织成蛹,我被困在迷宫里,不,不是迷宫,根本无路可寻,没有出口。

那次聚餐后第二天早上,我在课上打瞌睡,小桔碰碰我的肩膀,说:“你别想着你那点破事能瞒我,我还猜不出?你在躲宋对吧。喏,你自己看。”说完递来一张纸,上面是她的字。她以“匿名”身份从宋的室友那里打听出来宋一直喜欢那个那天来找他的那位姑娘,高中就开始追求了,他一直喜欢到现在,前一段时间他俩才刚在一起。

“还有一句,不得不说,他俩好像是真在一起了。”小桔的声音很轻,这个句子里好像也有语病,但是却毋庸置疑。坐在那里等着世界坍塌?让我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冬天放学路上寒冷的风里突然飘雪,之后慢慢变多,雪直接砸在脸上,不清楚是看见雪的喜悦多一些还是脸痛难受多一些,但我知道就算这次我回头,我主动去问他,我也只能自己站在寒风中,那里空无一人,雪,让声音全消失了。

我知道这样的僵局只有由他打破。

除夕夜,发祝福,新老同学都会互相寒暄祝福。那天晚上正在屋里看书,突然收到他的春节祝福,看简单的文字,应该是群发的。心里也自嘲,你在看到他的信息时激动什么啊,祝福还是群发的。之后回复了一样字数的祝福,并马上锁屏。心里却希望它能再亮起,然而并没有。也对,群发的,没必要点开看回复啊。这样想着,手机屏竟然亮了,点开,是他发来的一条长长的信息:

“我知道你在躲我,我很想打破这样的状态,但是我没有勇气,我只能说对不起。这条信息我尝试发了好几次,打了一大段又删掉,因为说什么都没办法解决。我不清楚对你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你和她对我而言是不同的,你知道她吧,我室友说你室友还专门来打听。我承认我是贪婪,我不想失去你,因为我觉得你就是我,可是我们太像了,吵架弱点暴露无疑,甜蜜情感不能自已,说话默契想法一致,我真的没有勇气和你做朋友,也不想让你难过。我无法定义你,无法定义你我关系。怕是你也清楚我们不适合做朋友,也不适合......太迟了,我觉得遇到你很幸运,有些人他们一生难遇,最后,对不起。”

我在窗外黑色夜空中绚丽得烟火光下,泪和鼻涕都狼狈地流了出来。手机屏湿湿的,我把它用纸巾擦了擦,回复了“没关系”。压抑痛苦,逃避深渊还是不行啊,多么希望他不知道,多么希望他不那么了解我,多么希望他早些遇到我。这样就不用这么狼狈,不用这么心痛,不用这么无助。如果我是烟花就好了,痛苦过快乐过就可以在夜空中消失了。自我欺骗?是直接想他不爱我更好受还是他爱我但是没有选择我好受些?这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关灯,侧躺在床上。外面烟花的呲呲声和欢呼声鞭炮声此起彼伏,我的头不由痛起来,伤心连体质都会下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然这年痛苦的春节也过去了,糖的爱好也被什么芒果干小零食代替,人也已多年未见,自己也走在不同的街道上过着与过去不同的生活。一旦时间不同,你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世界和时间以及自己,同样是在时空里穿梭变化的。在手机上不时会看到年纪轻的少男少女在大声倾诉他们是多么喜欢一个人,多么想拥有一个人,石川啄木在《如梦记》中写道:“把只不过得到一个人的事,作为大愿,这是少年时的错误。”但是我觉得就算现在荷尔蒙已经没有多少了,也不再年轻了,可是还是渴望着另一个人的温暖啊,人在本质上就是孤独的。

去年,我好像在地铁的人群里看到了宋,他比以前黑了一些,挂着一条围巾,灰色的。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幻觉,因为明明前一秒还在黑色地铁窗的倒影里看到了他的侧脸,出地铁门后,我一直留意门口,没有那个人。但是关于他的记忆霎那全部涌上脑海,这时远处有一个孩子正在向他父亲索要超市里的大糖果:“爸爸,那个糖纸好漂亮啊!”我慢慢走上前去,买了两颗,递给小孩一颗,自己剥开一颗,走在路灯下,突然就很伤心,但是嘴里是甜的,糖很腻,巧克力。如果宋结婚的话,小孩子应该也会喜欢糖吧。真是幸福的小孩子呢。

在路灯温暖的灯光下,我舔了下泪珠,嘴里咸味很快被甜味覆盖,笑了起来。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记忆,像糖一样融化在岁月里没有了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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