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牛三儿的歌》

牛三儿的歌

牛三儿蹒跚到厨房，不一会儿，端着早上剩下的饭菜吃了起来。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牛三儿满三十还没有结婚。父亲牛田汉在他幼年早已去世，三个孩子丢给了刘娥。牛三儿是家里最小的，母亲格外地疼他;牛大是长子，过重的负担压在他身上，他没有念过一天书，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们；十八九岁就被村里人带去下海经商。想到这里，牛三儿眼眶里泪水打转。牛大非常疼爱弟弟们，可是自从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消息。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牛三儿泣不成声。

俗话说，劳动致富。身为农民的他靠种庄稼维持着生活，赡养母亲刘娥，还要给自己攒钱娶媳妇。从不曾抱怨自己的处境，很是勤快，而且还帮着村民干活。这时，他才意识到哥哥牛大的伟大所在：想象着十来岁的身躯整日在庄稼地里忙活，夏天忙种时每天天灰蒙蒙的便去了山上，只带一瓶水。一天下来来回在山上跑五六次，每次头顶着大太阳肩上扛着锄头。且不说牛大惧怕的心理，就是饿的也捱不住啊；更不用说秋收的苦了。牛三儿在村里人的撮合下，和邻村的寡妇何丽结了婚。婚后的日子不用说，定是过的红红火火。何丽看中了牛三儿的人品，不在意他家是否贫富，只要日后有个人搭伙过日子就行。都说温柔的女人能旺夫，不出一年，牛三儿便在村里盖了房子，让母亲和何丽过上了好日子。几个月后，何丽有了身孕，他便去城市打工，家里留给母亲看管。在城市，他一边打工，一边打听哥哥牛大的消息。只听工人们说下海经商的都赚了大钱，在那边安了家，谁还愿意回来这个穷地方。

转眼间牛三儿在房间里坐到了傍晚。

老人总爱回忆。牛三儿想这话说的一点不假。儿子牛磊出生时，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给儿子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母亲嘴角上也时刻挂着笑脸。可是，儿子现在在哪呢？牛三儿的心隐隐作痛。看到儿子的模样，他总会想起哥哥牛二，因为牛磊实在是和牛二太像。牛三儿总不愿谈起牛二，原因无非是他偷走了牛三儿攒下娶媳妇的钱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还到处扬言是牛三儿结了婚嫌他在家里碍眼。好好的兄弟走的走，散的散。怎能叫牛三儿不心痛。倒不是牛三儿恨哥哥牛二，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三兄弟在没有碰过面，他就会有意地忘记一些事情。与其让自己痛苦，为什么去想起呢？他这样安慰到自己。

仿佛过了很久，牛三儿听到牛磊喊爸爸的声音。村里的房子应国家要求被拆迁，此后一家人搬到城市，牛三儿敦厚且吃苦耐劳，工地上的他苦活累活抢着干，烈日炎炎下汗水浸湿了衣裤他也不在乎，不久便在城市有了立脚之地。自从母亲去世后，牛三儿夫妻俩更加珍惜这个家。何丽常对牛三儿说：“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寻找哥哥们，不要和家人计较发生过得不愉快的事，毕竟咱们是有血缘的一家人。”牛三儿多么庆幸自己娶到这么好的老婆，他在工地上意外坠楼后，是何丽前前后后照顾他，照顾孩子。他发誓一辈子都要对何丽好。可人生为什么如此不尽人意，牛三儿闭上了眼睛。

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仍没有挽救回何丽的生命。夜夜牛三儿总会梦到何丽死的场景：何丽抓着他的手，嘴里不停的念着，三儿，照顾好儿子，把他抚养大……正逢男孩子的叛逆期，无论牛三儿怎么做，都不能使儿子满意。牛磊先是顶嘴后来索性不回家，再后来不知怎么的，牛磊就死了。对于牛磊的死，牛三儿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捅死牛磊的那个青年家长给牛三儿送来20万，说不要让他家小孩坐牢。牛三儿看着眼前的这对父母泪眼滂沱，就如看到了他日后无人送终的惨状。他不愿自己的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收下了20万。隐隐约约间牛三儿总能听到儿子呼喊爸爸的声音，牛三儿每晚在噩梦中醒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

年过半百的他踏上了南下的路。十几年来，一路走走停停。省吃俭用的他夜夜在公园蜷缩着睡去，遇到雨天雪天他便在桥洞下裹紧了衣服也舍不得去招待所住一夜。刺骨的过洞风使他见风落泪的老红眼一直眨巴，牛三儿只好用他那干皮手不停地擦着眼泪。这么多年陪伴他的除了扁担上挑的行李外，就只有收音机里的一首歌，歌名叫哥哥。是这首歌给了他力量，让在他丧母丧妻丧子的悲痛中走上了寻哥的旅途：“哥，从小我一直问你为什么你是哥我是弟。哥，你总是那样严厉为什么爱我从不放弃。哥，在风雨中看见你为什么你始终没泪滴。哥，我要和你站在一起；我知道你也没大力气，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你要为我遮风挡住雨……”由山西走到湖北走到广西走到深圳也未曾有哥哥的半点消息。

年纪大了，身体也就不那么健康了。牛三儿没有了劳动力，也不去想劳动。他在想他的一生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快乐极其短暂，痛苦却愈加清晰。到头来，也只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也不知道他会死在哪里。牛三儿沿途寻哥的事迹感动了很多人，人们都劝他别再找下去了。都告诉他说哥哥肯定很老了，说不定早死了；如果没死，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里，这么多年早找过来了。可牛三儿怎么也不听劝，他在想哥哥对他们那么好，肯定不会抛弃了家人一个人过好日子的，哥哥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不能回来。这就更加激发了他想找到哥哥的想法。大约又过了五年，这时的牛三儿已经将近70了。身体每况愈下，加上金钱所剩无几，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了家。得了病的牛三儿没有人去照顾去陪伴，牛三儿也一天天等死，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盼头；牛三儿回想起一生，没有让母亲享几天福，妻子死后，儿子在没有人烟味的家庭长大，缺乏了该有的家庭温情。而自己呢？牛三儿这些年的眼睛早已哭的看不出形状，脸上那深深的皱纹像刀子刻进去的的，在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脸上，传达了他沧桑的一生。收音机里只有一首歌，传来的歌声和老人不止的眼泪陪着他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牛大赶来的时候，牛三儿不知死了多少天了。后来牛大回忆说，自己被村里人带去下海经商，由于不识字被人骗了去。每天干着重活，吃不饱穿不暖，每个月的工钱被扣除外剩下的没多少;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被人打折了一条腿赶了出来，他拖着一条腿，拿着这些年攒下的零散的钱一路走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听人们说了牛三儿寻哥的故事，所以才能找得到弟弟的家。牛大至今回忆起仍在哽咽着，空落落的房子弟弟死在地板上，房子里回想着收音机里哥哥的歌词……

大概牛大死的前两年，一个乞丐路过，听到哥哥这首歌，眼里都是泪，一直在附近打转不肯离去，可是人们问他话，他却疯疯癫癫地说不出一个字。人们都说：这个哑巴乞丐的眉眼像极了牛三儿死去的儿子。牛大想到自己一生无妻，弟弟牛三儿也似梦一场，就收留了这个乞丐。牛大死后，乞丐拖着烂车一路朝远方走去，身边带一个收音机一直唱着：

哥 从小我一直问你

为什么你是哥我是弟

哥 你总是那样严厉

为什么爱我从不放弃

哥 在风雨中看见你

为什么你始终没泪滴

哥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你也没大力气

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

你要为我遮风挡住雨

再难的路也要在一起

一心找到人生的路

我有你这哥哥在心里

我也为你遮风挡住雨

想说的话永远说不清

手足的情 兄弟的心

……

作

者

简

介

不是因为执著才固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