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父亲》
父亲
记忆不是和年龄一般清晰明确,而像一层暮霭,沉沉四合。即便我才二十二岁,不当是屡屡回首往事的年纪,可记忆如同一阵雷雨,哗哗啦啦的下了起来,只能任凭雨打了。
我目睹了父亲二十多年的面颊。
父亲的职业是我们这普普通通的村书记。小学时,我认为村书记就是村里的老大。普通人看来书记大概就是村里骑着大阳摩托,夹着公文包到处下队的大忙人。外人似乎都觊觎着书记这一职业是铁饭碗,好比公务员一般。拿国家工资,又不要一天到晚做办公室,简直是逍遥透了。公事他很少提及,我到现在也不确切的知道我父亲在村里到底做了多少事,拿了多少工资。我只知道,他对待老百姓的态度和老百姓对他的态度这就足够了。
母亲外出打工时我还未上学,父亲操持整个家庭。父亲背后的有奶奶和爷爷的支持,生活说不上优裕,却也充足幸福。儿时在奶奶和爷爷的呵护下,我的生活富足多彩,平素除了天天上课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发愁的事情。即便我天生调皮贪玩,学习上在爷爷的督促下,期末考试也经常是第三第四。奶奶喜欢打麻将,也经常会打赏我零花钱。即便母亲常年外出打工,饮食起居在奶奶爷爷的照顾下,也是服服帖帖,舒舒服服的了。
就这样的优越物质生活下,我以为我家的光景一直优于他家。后来才明白,一切只不过是一层面纱。
初一那年,奶奶因肺癌去世,父亲在奶奶葬礼的那天的表现让我诧异,甚至有一丝羞愧。用最贴切,也是最陈旧的比喻——他哭的像个孩子。双膝跪地,嚎啕大哭。似乎他是在对着苍天诉说着什么,只不过用的不是文字,而是另一种语言。我的记忆从此便揿入了一位跟生活较劲的男人在面对绝望时的内心深处的面孔。
此时的我初入中学,不巧的是,那些所有村里的玩伴们中我是唯一分到一班的小伙伴。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那段时间最大的打击了。后来我一亲戚的孩子也从一班调到了三班,我的心俞加躁动了。我像只脱群的大雁,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回家我开始对着我心目中神通的村书记发牢骚了。母亲听我哭着喊着,也开始担忧起来。母亲的脾气不好,总是用急促的声音逼迫着父亲说话,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父亲脸色里明显露出了无奈之情。他点了一根烟,对着窗外开始猛吸了起来。而我的哭声此时愈加嚣张了。
第二天,我又一次发起了牢骚。只不过这次的地点不同。
父亲带着姑姑送的旧桌子和我一起到了学校报名。这里的家长们都在叽叽喳喳,似乎孩子的教育永远也讨论不完。还有一部分家长们没有带桌子,便直接在学校买了新桌子。此时的我哪里受得了这般,心想,从小到大,我什么玩具没有?怎么能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呢?本公子今天必须得换张新桌子,就是哭的呼天抢地,我也豁出去了。
后来,我没有哭,父亲没有买新桌子,我也没有调班。
那天以后,父亲便多了一份兼职。下班后不再带我玩游戏,而是在小学附近的窑厂开始默默地开着拖拉机拉砖,回家后,简单地洗漱后便睡下了。
生活的帷幔逐渐被苦难一层层地拉开。
当时新来的班主任明令禁止喝饮料,我也不是喝不起,只是单纯地觉得,我不应该喝。
2008年的鹅毛大雪,全班同学都在笑我,老师也在笑——笑我穿着我父亲的棉袄都敢出来上学。我也笑笑,我笑我怎么就一件棉袄呢?还那样丑!
不过还好,生活的艰难小孩子哪里能深刻体会。我只知道我在学校的事,仅此而已。
班主任是语文教师,语文课上得幽默风趣,大家都喜欢他。而我则是像相声的捧哏的,也时常和班主任接话,逗得大家一片大笑。不管是哗众取宠也好,桀骜不驯也罢。总之,都是回忆了。
三年过得像看了三页书,弹指间,便翻了三页。
中考分数下来了。父亲和其他家长一样,期待我的成绩。或许不是期待,而是恐慌。唯恐花大价钱或者找人才能上那个大家都在瞻仰的毛坦厂中学。
653,我高考分数会忘,这个也不会忘。而当时的毛中录取线是670,按以往来看,差十分一千块,差二十分六千块。想到这我呆呆地坐在教室的一边,估摸着六千的人民币有多厚一沓。父亲平和地拿着学校的发的宣传单和我的成绩单。目光如炬,又一次仔细地阅读了一遍。
“儿子,只要1000块!今年20分一个档次了!”他对着我大喝到。我大吃一惊,别人考上了家长都没这样激动过。此时的父亲再次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着笑着。父亲放下这几张沉重的纸,走向讲台,对着班主任说着“谢谢!辛苦了!”只听班主任匆匆地说出了一句句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父亲的心这样容易满足。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时光荏苒,又过了两个三年。家里的光景还是依旧那样一般。父亲种了十多年的桃树,也终于小有收获了。我也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母亲也回来打工了。母亲想要外出打工,父亲打死也不让,只让他在本地的小厂做着普通的裁缝活,一月三天假,每次母亲回家时,父亲便开着前车盖都呼呼作响的面包车,笑着去接母亲一起回家了。而回来的那晚,父亲便会期待母亲多做点佳肴,望能小酒一杯。我笑着说,父亲外面的菜吃多了,家里的咸菜都能下酒。
这个季节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我也准备回家好好大吃特吃一回了。更何况,如今不仅桃儿成熟了,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更加成熟平静了。吃起桃子来也似乎更加甜脆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