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不如一条狗
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狗,毛发脏乱。白天,它们四处游荡、觅食,神色慌张,天黑,蜷缩在一些店铺门口过夜。流浪生活遭受的种种非难已使它们不再相信人类,警惕性很强,人一靠近,立马跑开。它们大都不吃好心人喂的食物,宁肯自己从垃圾桶中扒食。它们特别愿意凑近那些毛色纯亮,身着华服有家的狗,乘主人不备或承蒙主人不嫌弃,伺机嬉闹一会儿,这是它们唯一放松欢乐的时刻。
这些是我对它们的全部了解。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曾经的遭遇,平时能不能吃饱,有没有经常挨打,会不会冻着,生病咋办。直到春节期间我走进小区唯一一家开门掮客的理发店,发现三条经常会见的流浪狗呆在里面,才对它们的境遇有了更深的了解。
店主是一位三十来岁,操四川口音的妇女,相貌穿戴稀疏平常。理发间隙,闲聊起来,问她为什么不回老家过年,回答说没钱,要等挣够足够多的钱才能回去相夫教子,贍养老人。大过年的,我不想勾起别人伤心,话题转到狗上,她话匣子顿开:“没得办法,可怜它们噻!在我这都呆了一年多了,每天光喂它们就得花十几块钱。社区工作人员找过我几次,凶的狠,不让养,让我把它们送走,我说这些不是我的狗,拜托你们把它们抓走吧,看到这个样子他们再也没来过。”
她指着其中一条灰白相间毛色的狗说:“我叫它仔仔,它小时候被汽车撞断腿,是楼上一个女的救了它,因为她家里已经收养了三只流浪狗了,老公死活不让再养,先送去了宠物收容站,毎个月好几百块钱的抚养费,不按时给钱就不喂食,承担不起就托我这儿了。不过那女的还经常给送点吃的过来,有一次狗眼睛得了病,快瞎了,她送去医院掏了几千块钱给治好了。”
她又指着其中一条黄色的狗说:“它叫阿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来了就赖着不走了。狗多了我也养不起,有一次我托给超市送货的司机把它拉去远一点的地方放掉,一个多月后它自己又回来了。没得办法,赶也赶不走,每天就趴在门口,不喂心里过意不去。”
她指着最后一条白色的狗说:“它叫旺财,其实是有主人的,就是门口那家四川冒菜馆从小养大的。饭馆不让养狗,主人把它一直锁在垃圾间不让岀去。不知什么原因跑了出来,和花花阿黄相处后就不回去了。主人得知它呆在我这儿,来领走过几次,但每次又跑回来,主人也就不管了,它也从不回去,你说啥子办法?”
说罢女店主再未发一言,愁容遮面,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社会炎凉,人情冷暖被一个迫于生计背井离乡甚至春节都不能回家和父母丈夫孩子团聚的女人和她收留的三条狗演绎成了一部生活剧,活生生的展现在眼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们善良、勤奋,怀揣梦想,乐于奉献,更勇于承担责任却深陷现实的泥沼,他们挣扎、徬徨、无助,拼命探出头来呼吸,未来充满不确定却顽强的象草,让人钦佩的同时又有些怜悯,进而会产生深深的自责。社区小吏们和他们或依托他们开办的机构无情、冷血、走马观花、唯利是图,让人憎恶,不由得不去认真思考造成这种现象的深层次原因以及变革的方式,让人陡生济世的情怀和上谏的冲动。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条叫旺财的狗,离经叛道,为了自由和同类的友情逃离家门,即便受冻挨饿遭非难一无反顾,反倒让人心生敬意。从来都是人弃狗,有谁见过狗弃人。
人生如此,有点无奈,有些心酸,极度悲哀。世事至此,我们其实已经和始作俑者没什么分别,我们最终都变成了我们最初讨厌的人,接力着为今天世风人心的一泻千里推波助澜。
只是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活得越久,越像一条狗。活得越久,也越想成为那条叫做旺财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