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拿心灵鸡汤忽悠警察
鸡汤,这个东西看起来非常美好。而往往我们眼睛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却是最为丑陋的。有些作者,明知道事实是怎样,却隐藏起来,将光明的、美好的一面展现给读者,而那些辛苦的、垂然落泪的场面则隐去不谈。
以前,我在机关厮混时,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个秘书科长。他在自己办公桌的墙壁上张贴有自己的楷书,上面八个大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当年的我,小年轻一个,一直奉行“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信条。我看了他的条幅,顿时肃然起敬,他成了我心灵的导师——因为我觉得我很虚伪,我一直想在警界里出人头地,自己靠写作什么的,一步步,好不容易挤掉很多人,才调到局长身边当秘书。但是,我又害怕暴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于是就“装”老成,人前人后,表达出不想当官(其实内心想当官都想疯了)的虚假态度——那就是——淡泊明志与宁静致远。
但是,和这个秘书科长相处久了,才晓得他恰恰相反,是极端自私的一个人,极端追腥逐利。比如,年终单位评先进,他总是把嘉奖、表扬、先进党员之类的奖项让给我们,美其名曰:奖掖年轻人。但有一个奖,他是绝对不会让给任何人的,那就是——优秀公务员!每年都是当仁不让的由他获得。为什么?因为优秀公务员连续当选三年,按国家公务员法,可以晋升一级工资,于是为了这一级工资,他多年以来都自私地将这个奖项囊括了。
全科的人都不满意他。但因为他是一科之长,所以敢怒不敢言,副科长也看不惯他,但副科长很聪明,知道我也不屑科长的行径,于是从中挑拨离间,看笑话。有一次,我写了一篇简报,其中用到一个词“逡巡”,副科长不认识这词,尤其读不出那个“逡”字的读音——qun。但他事先查好了字典,然后当做我的面,故意低三下四地询问科长:这里,你文化最高,这个字怎么念?
科长当然读不出,支支吾吾,一脸窘态。副科长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在一边阴笑:这词是易懂写的!
科长恼羞成怒,对我一顿训斥:你这是卖弄!局领导常常教导我们,我们是基层实战单位,不是中文系,不要搞文牍主义,我们说话写文章,最起码要让人读得通顺看得明白!
我知道他是一个武大郎开店式的领导——那就是只要是手下的人,水平跟他相比,只能矮,绝对不能高。我和他较量,就像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拳击手在一起同台拼命,所以,我在科里的命运可想而知。我赶紧一纸“休书”,自己把自己踹回基层了。我是这样想的,与其让官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打回原形,还不如自己先把自己给踹掉,这样,我就可以自豪的宣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回家做家务。
从此,我每每看到启人心智、劝人向善、格言警句之类的心灵鸡汤文,我就非常怀疑了。因为警界就像一个大官场,我置身这样的污泥浊水中,耳濡目染,想学坏容易,想学好?身周来来去去的,而带头的科长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所以,没门!
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心灵得以净化,境界得以升华。有一次学时髦,到一个佛门净地去参禅礼佛。甫一进门,瞄见一老和尚看相,于是上前探个究竟。老和尚瞎了一只眼,睁开仅剩的一只眼,端详我半晌,喝道:施主,你满身戾气!从事的是捕快的职业吧!
我吃了一惊,他的独眼的确很毒,很会察言观色,见我吃惊,料定说对了,开始发挥下去:你的职业每天都在整人,是吧?
我仔细一想,我从警近30年,手上处理的各类违法犯罪人员没有一个团,也有两个营,站在他们的立场,我依法处理了他们,好像也是在整他们——我想起我曾处理的一个卖淫女,她因为吸毒走上卖淫的邪路,我把她送去强制戒毒,她苦苦哀求不成,于是就用呆滞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我说:送你戒毒,是害你吗?是拯救你!她暴躁地说:你就是害我,你们警察不是好东西,我不想去强戒所,那里的老犯人用牙刷捅阴道……你们处理我们无非就是完成任务……
最后,她用双手死死拽住警车门把手不放。同车的协警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使劲掰开,然后,横拖竖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抬进强制戒毒所的大门。目击她的挣扎与喊叫,我只能浩叹。
她这么暴躁的性格,在戒毒所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她在戒毒所里命运怎样?戒毒完毕回到社会上结局又会怎样?我只管把她丢进去,其余的好像都与我无关了,唉——现在想来,站在她的角度,是不是如老和尚所言,整她呢?
我这是不是内心的烂好人心思在作祟了?从某种角度上讲,我在警界里卑微的身份,也属于被官僚阴整的对象,他们像撮汤圆一样把我撮来揉去——原来我也生活在整人与被人整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啊。
当遇到这些预料之外的事情时,我们会误以为这些都是命不好、是运气的因素,事实上,每个人走过的路都差不多,现实永远比鸡汤里讲的故事要残酷得多得多。
难道靠鸡汤文来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