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兰陵王·春恨
作者 张元干
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屏山掩、沈水倦熏，中酒心情怕杯勺。
寻思旧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障泥油壁催梳掠。曾驰道同载，上林携手，灯夜初过早共约。又争信漂泊？
寂寞。念行乐。甚粉淡衣襟，音断弦索。琼枝璧月春如昨。怅别后华表，那回双鹤。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注释
珠箔，缀上珠子的帘子。箔，用苇子或秫秸编成的帘子。
朝雨轻阴乍阁，是打乱语序的句子，正常的语序是朝雨乍阁轻阴，意思是早上的雨突然停了变成轻薄的阴天。阁，同搁，是动词。
红药，芍药花。如欧阳修词：“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周邦彦词：“扶残醉，绕红药。”
屏山，屏风。屏风一般都不是规矩地并排放着，常是错落相联，这样就有些像山的起伏；另外，屏风上常绘山水。故常称屏风为屏山。温庭筠词：“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鸳枕映屏山。”欧阳修词：“枕畔屏山围碧浪，翠被华灯，夜夜空相向。”
沉水，指沉香。
杯勺，杯杓，饮酒器。杓，隋唐宋时的酒器，如鸬鹚杓。辛弃疾词：“病来止酒，辜负鸬鹚杓。”
驰道，古代的“国道”，从秦统一后就开始修这样的道路，历代延续，就是以首都为中心，修出大道通向各郡县行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公路建设、铁路建设也是以首都为中心。驰道在诗词中也常见，如贺铸词：“金犊车轻玉骢小，拂头杨柳穿驰道。”
上林，是皇家园林。最早是秦时初建，后来荒废，再到汉武帝时重建，是帝王游猎的场所。再后来，到宋时，宋微宗在汴梁建什么“艮岳”，相当于上林苑，尽搜天下奇花异石。《水浒传》上杨志就是因运送奇花异石在运河中翻船而失去官职。后来靖康之变，还没等金兵打过来，愤怒的百姓就冲进“艮岳”，砸个稀巴烂。
障泥，古代在马腹两侧搭的遮挡尘土物件。苏东坡词：“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油壁，指车。油壁车，就是车壁用油涂饰的车。晏珠很著名的诗：“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障泥、油壁，都是指代修辞，代指来找女子玩的女孩子们。
争信，怎信。
甚粉淡衣襟，为什么衣襟粉淡。甚，为什么，这里的语气并非真的疑问，而是感叹。咱河南话中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咦，你弄啥哩！”比如亲友送来一大堆礼物，主人就会说这句话，不是问，而感叹。
怅别后华表，那回双鹤。这里用了丁令威的典故，但不是讲成仙，不是讲人世沧桑，而是偏重丁令威可以回家乡这个意思。这两句的意思是，离开汴京、洛阳这些地方，很怅惘，没有可登上的华表，没法变成双鹤飞回。《搜神记》上说，辽东人丁令威学道成仙，变成一只鹤回来，落在城门边的华表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这个典故在读词中常用。
试翻译如下
卷起珠帘，看到早上的雨突然停了，转入轻阴。柳丝笼烟，慢慢天晴了，看那萋萋芳草更加青翠，疯长到阶前，与阶下红芍药相映。东风可恨呀，嫉妒鲜花，吹得枝头娇嫩的花萼都落了。在房间里，屏山像真山一样挡着我，沉香快烧尽了，懒懒地散发着清香，酒后的心情真地怕见杯杓。
回想从前在洛阳汴京，正是少年轻狂的时候，迷恋欢歌欢笑。驾宝马坐香车的朋友们催促着，梳妆打扮就很草草。我和他曾经同乘一辆车奔驰在宽广国道上，也曾偷偷地携手在上林苑里，好得刚刚过了热闹的元宵佳节，又早早约定再会的时间。又怎么会想到如今飘泊异乡。
寂寞啊寂寞，却更思念以前的行乐。为什么衣上的粉花已经消淡，琴弦上也好久发不出欢快的乐声？！像琼玉一样的花枝，像玉璧一样的月亮还像以前一样。可我却怅恨，有没有分别后的华表，像丁令威变成鹤一样，让我们两个也飞回故国。思相见、念故国，这样的感情除非是喝酒醉了，才能暂时忘却。
赏析
兰陵王词牌是慢调，三段。这首词张元干沿袭词的传统，写一个女子来表达自个心情。上段写现在，以春日风光好，个人懒得看来形成个悬念。为何懒得玩？是因为以前玩得太过畅快，现在没法与以前比，转入中段，回忆过去，那种美好，写得极细致。下片，再回到现在，发感慨，叹今昔，那种寂寞的排除，只能是忘却。虚拟一个女子，让爱而不得的个人情感，与故国难复的国仇相融合，虽减少了之前咱们抄张元干那两首词的悲愤味，却更增加怀恋故国的真切味、伤感味。
上面说的是这首词的架构，再说其肌质。我觉得上片写春日极形象，中片写少女游春的情态写得特别逼真。年少疏狂，歌笑迷著，是总说。“障泥油壁催梳掠”，写女孩子面对着朋友催促出门玩，匆匆化妆的情态，何其生动。接着又用几个细节，游玩中和他在一起，一块在驰道上奔驰，在上林苑中携手，元宵节看灯，还没有看完，就早早约定再见的时候。这一种动人，这一种情爱，是纯真的，又是急切的，写得极好。下片又回到现在，那句“甚粉淡衣襟，音断弦索”，让人只是感到现在的凄清。最后一句，“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却是刻骨的相思，更是个人情感与家国情怀的融合，让人不忍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