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文/Ayov

荒芜

“我愿在你荒芜的世界中，做一片绿洲”

“如果绿洲消失了，我就抱着荒芜度过余生”

我时常在没有工作的午后，坐在飘窗向楼下张望。没有一杯清茶，也没有一首好歌，只是呆呆地望着楼下面的人群。阿沐总是问我在看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看嬉闹的幼童，或许是看七嘴八舌的大妈，亦或许是看在为输棋而起争执的老大爷。窗外的世界热闹非凡，可我的世界确实一片荒芜。

于热闹非凡的世界来说，我不是参与者，我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从小我就不喜与人接触，不喜欢说话。父亲甚至送我看过心理医生，也读过特殊儿童学校。然而，无论怎么样，我都是这样子。医生诊断我的心理并没有什么特殊疾病，我也知道我没有病，只是不喜欢而已。看了太多争吵，闭口不言才是最为可贵。

我记事比较早，大约是3岁的事情，我也能记住一部分。大抵都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谩骂，每每这个时候我不会哭，也不会闹，都是默默地躲回房间。我家的亲戚十分庞杂，这都得益于我的太奶奶生了八个儿女，这个女人好像一辈子都在生孩子。逢年过节，几十口人非要凑在一起。父亲做生意，有点小钱，家里的房子也大。每当过节，几十个人就要齐齐聚到我们家。要说感情好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会发生争吵，争吵点还都是在太爷爷留下的那一亩三分地上。每当所有亲戚都聚在一起时，我就会提前躲到邻居王奶奶家。那是一个很和蔼，很慈祥的奶奶，她不会大声说话，也不会强求我说话。每次我去她都在织毛衣，我喜欢坐在地毯上看她织毛衣。相对于十分喧闹的我家来说，她的家里就像是我小时候的天堂，或者说是避难所。好在，十岁的时候，城市扩建，太爷爷留下的那一小块地被政府征用了，得了一笔不小的赔偿金，只是人数众多，分完也就没多少了。在那之后，这几十个人再没有一起来过我们家。清净了许多，只是我仍然习惯逢年过节就去王奶奶家。

母亲有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许多电视剧里也有类似的话“我养个狗，好歹也会叫两声，你呢？”“那你就养只狗去吧”。这段对话大概发生在我16岁的时候，那之后，我就一个人搬到了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父亲替我请了一个保姆，但是被我悄悄地辞退了。父亲经常来看我，每次来都是坐在沙发上抽烟，然后看着我长吁短叹，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放下钱就离开了。母亲一次也没来过，看她的朋友圈，好像比我在的时候开心了不少，跟着朋友在四处旅行。

我没有朋友，唯二的朋友就是王奶奶还有林渔。林渔是一名快递小哥，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山村，小麦色的皮肤，眼角有一颗泪痣，生德十分好看。他只比我大两岁，刚刚高中毕业，每次来送快递都是笑眯眯的，露出一对小虎牙。送的多了，也就熟了，偶尔活儿少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和我说话，可我基本上都是点头和嗯嗯。他的话极多，但我不恼他。大二的时候，王奶奶走了，她家人没有请我去参加葬礼，我也就自己买了一束白菊插在花瓶里做纪念。后来，林渔送过来一个快件，是王奶奶寄的，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和一封短信，“暮暮，你没错，用你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那一晚，林渔陪我在客厅坐了一夜。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就是默默地看着那件毛衣，我最喜欢的淡蓝色。

大四这一年，母亲通知我她要与父亲离婚了。但是最后两个人也没有离成，因为两个人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出车祸没了。看车载记录仪，是母亲在车上与父亲争吵，一怒之下抢夺方向盘，撞在迎面而来的运货车上，当场就去了。两人吵了一辈子，到死也没分开。亲戚又聚起来了，他们参加了葬礼，又要求瓜分遗产，被我报警驱散了。葬礼结束后，林渔又陪我坐了一夜，父母没有留给我蓝色毛衣，留给我的是足够支撑我一辈子的资产。

我问林渔，你想不想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市。林渔摇了摇头，说这终归不是他的家，他妹妹的学费已经攒够了，他要接他奶奶去妹妹上学的城市。算起来，认识他五年有余，我了解他的一切，比如他有一个妹妹在老家等着他寄钱回去上学，比如他没有父母是奶奶带大的，比如他家的牛已经老的走不动了，比如他很喜欢杨幂。但他不了解我，比如我家是干嘛的，比如我的学校，比如我的爱好，比如我喜欢他。

亲戚还是会总来敲我的门，大抵都是因为孩子读书缺钱，老公做生意赔了一系列原因。每次我都装作听不见不开门，他们恼羞成怒就在门口骂我，什么白眼狼，什么没人味，还有人说我像个活死人。林渔帮我挡了几次，还报了警，收效甚微。

大学毕业的那一晚，林渔买了很多吃的来帮我庆祝，还有一束夹杂着一支勿忘我的雏菊。他的手艺很好，我吃了很多。我还拿了一瓶父亲留下的红酒，依旧是他说着我听着。酒过三巡，许是酒意上头，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我问他，你喜不喜欢我。他只是红了红脸，我也笑了，说没什么。好在闪烁的灯光缓解了尴尬，老房子的电路又短路了。林渔熟练地找到工具箱，要去换保险丝。黑暗真的可以给人无限的勇气，借着酒意，我拉住了他的手。他一怔，回身抱住了我。那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挨得那么近，我甚至闭上了眼睛等着他吻我，我也确实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气息。

可是没有，他喘着粗气松开了我，只说我们不配，他没有将来，别耽误我。只用了5分钟，林渔就修好了保险丝，灯光再一次亮起，勇气也跟黑暗一起褪去。一顿饭结束，我们没再说一句话。那束花就摆在餐桌中央，那抹蓝色看的我眼睛发酸，从没觉得蓝色如此难堪。

“阿渔，你要走了是吗？”半瓶红酒被我一饮而尽。

“嗯，以后也要好好吃饭。”

“带我走。”

林渔抬起头，盯着我，半晌没说一句话。我也看着他，这不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每次他喋喋不休地时候，我都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他说到兴奋处眉毛就会一跳一跳的，他说到伤心的事或者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嘴唇就会死死的抿着。他若说起他的妹妹，他眼睛就会弯成月牙。我最喜欢的便是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因为在对称的位置，我也有一颗。此刻，他本就薄的嘴唇，抿的近乎都看不见了。

“带我走。”提高声音我又说了一遍。

“我配不上你。”

“除了这个原因呢？”

他不再说话，我主动上前拥抱了他，慢慢踮起脚吻了上去，他没有拒绝。炽热的气息告诉着我，他爱我，他也爱我。他的手慢慢抚了上来，我没有阻止，甚至带了一丝期盼。可是，他停下来了，甚至推开了我。

林渔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憋的通红。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最终他点头了。

那一个晚上，我们靠在沙发上，规划着未来，说了前二十一年来我说过最多的话。说着说着，天就亮了。没有拉窗帘，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相信他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人。我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的黑白，他就是绿洲。

接下来，我们将津城的一切打理好就离开去了汉城。事情一切都很顺利，我申请的研究生通过了，他也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准备明年也考一个大学。汉城的房价和津城相差不大，在买房和租房之间犹豫很久，最终选择买下了一间不算太大的二手房。林渔向我借了房款一半的钱，还郑重地写下来欠条。就这样我们有家了。

秋天，他带我回去他的家乡，一座南方的乡村，漫山遍野的枫树，一片片的火红，那样的热烈。奶奶和王奶奶一样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不太爱说话，总是看着我笑。他妹妹倒是随了他，长的好看，性子又活泼，说不完的话。看着他和妹妹打打闹闹，好热闹，我喜欢的热闹，没有争吵，真好。

妹妹来年春天才毕业，但是已经被提前保送到了汉大。临走前，我们约定，来年妹妹去报到的时候，我们一起接奶奶过去，奶奶笑眯眯不住地点头，拉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厚实的红包。我没有推脱，这也是老人家对我的一种认可吧。

回去的车上，我拆开了红包，一块的，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厚厚一摞，应该是奶奶攒了好久的钱。林渔看着这一摞碎钞，脸红着让我别介意。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从没有觉得毛爷爷们这样令人心情愉快。

汉城与津城不同，夏天潮湿炎热，冬天潮湿阴冷。总之就是潮湿，十分潮湿。“阿渔，被子好重。”

“等过几天梅雨过了，我拿出去晒晒。”

“等雨停了，我们就去接奶奶和阿沐吧。我要带他们去吃热干面，去看黄鹤楼。”

林渔放下手中的书，回头看着我。“暮暮，这样活泼的你可真好。”

“因为有你这片绿洲，我就不再荒芜了啊。”我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你快看，楼下大爷又因为输棋吵起来了。”

林渔总是喜欢看窗外，给我讲楼下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也喜欢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盯着窗外，因为可以看到下班回家的他。

又过了半月有余，梅雨季节终于是结束了。无奈导师要我提前去学校报道，说是要开展一个新的项目，希望我可以从头参与。只得林渔一个人回去接奶奶。

在项目组不闭眼地整理了两天实验数据，才想起来一直未曾与他联系，拿出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想到他一定会担心，赶忙借了一个充电器充上了电。“快开机，快开机，苹果开机也太慢了，下次换安卓吧。”心里默默地想着。

终于在暗骂了苹果第五遍的时候，手机亮了。还没等欢迎语下去，一条接一条的微信就涌了进来，大致看了一下都是林渔和林沐的。

正要点进去看，林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沐，我手机没电了。你哥怎。。。”

话未说完，林沐的哭声就传了过来。“暮暮姐，我哥他走了。”

心猛地下沉，却还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希望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吵架了？他自己回来了啊。”

“暮暮姐，我哥没了。”

耳边轰隆隆作响，外面又要下雨了。没有哭，没有情绪，冷静地买完车票。心里甚至想是不是那小子要跟我求婚啊，故意整这么一遭。以他的性格，非常可能。想着想着心安了不少。

在车上翻看林渔发来的消息。

“暮暮，奶奶看你没回来，连好吃的都没给我做。”

“暮暮，家里的老牛看起来好像好了一点。”

“暮暮，明天我要和以前的同学去爬山。你放心，都是男生。”

“暮暮，怎么关机了。很辛苦吧，注意身体。”

......

“暮暮，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找到下一片绿洲。我喜欢你笑，喜欢你说话，我喜欢你。”

走进那座破落的小院，没有看见跳出来说“surprise”的阿渔，只有静静躺在棺木中的他。那一刻我笑了，走过去拍他“行了，林渔，我来了，别装了，我同意你的求婚了。”

可是他没反应，他的皮肤又凉又硬，完全没有平时拥抱我的暖意。我使劲拍着，一下，两下，没反应。我还是笑着，你说喜欢我的笑，那你起来看看我啊。笑着笑着，眼泪就溢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划过他的泪痣，似乎他也哭了。

奶奶不肯和我回去，只说想守着这个山村，看着这头老牛。林沐去大学报道了，我也回到了研究所，似乎生活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发生什么变化。

我在他时常坐着看书的窗边装了一处飘窗，闲暇的时候就坐着向下望。一望就是三年，林沐偶尔过来看我。她说我的话少了很多，缺了不少的人情味。可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以前有绿洲的滋养，不再荒芜罢了。

又过了一年，林沐毕业了，搬来与我同住。她似乎好多了，只不过每次看我坐在窗边发呆都会忧虑。我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就是看一看，楼下那条路就是林渔每次下班都会走的。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

“柳暮暮，快递。”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林渔的脸。我想走过去抱住他，近在手边的那一刻我停住了，这不是我的阿渔，他没有好看的泪痣。

“谢谢。”

窗外响起来雷声，既然你不在，那我就抱着荒芜度过余生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