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态:可爱有趣的玍古人(作者 李修运)

可爱有趣的玍古人

李修运

一个人脾气、行为古怪,家乡话称之为:“玍古”。玍,念ga,第三声。老实讲,“玍古”这两个字我刚会写不久,整天说,就是不晓得是哪两个字。我写它,并非在此拽斯文,我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必要。否则,我就是孔乙己了,拿茴香豆的“茴”字的四种写法,在鲁镇的小酒馆里对着一群孩子显摆,了无趣味。

少年时,我曾认为布谷鸟是这么叫的,“玍古——玍古,光棍好苦。”多年后请教书本,却是另一番样子,“咕咕——咕咕,光棍好苦。”光棍的日子寂寥无比,自然很苦;如果一个人心性、行为玍古,当然也甜蜜不到哪儿去吧。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也?

我认识过几个玍古的人,他们确实有些“各色”。“各色”不一定就坏哟。俗话说:“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谁也改变不了他,只好王小二放羊——随他去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公社有个电影放映员,大约叫钱生产。他有哮喘,终日膀子缩着,嗓子眼里好像隐藏着一只快乐的小鸟,清脆地鸣叫着。但这似乎不耽误他拥有一位娇妻。她也许冲着他的让人羡慕的工作来的吧?计划经济,放电影的很吃香。吃香的钱生产就理所当然应该拥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眷属。

这个放映员有癖好:喜欢闻怪味,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味儿,他的哮喘就能戛然而止,霎时判若好人。臭咸鱼、馊盐豆、臭腐乳均可。特别是臭袜子,简直是医治他哮喘的神丹妙药。妻子是勤快人,他不让她那么勤快地洗袜子,洗之前先拿来给他闻。那时丝袜较少,棉袜居多。棉袜子吸汗,臭的效果不佳;丝袜佳,于是他到处托人给娇妻买丝袜。

一晚,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他的哮喘不合时宜地发作了。这晚很重要,公社主任率领妻儿老小正坐在第一排瞪着屏幕翘首以待呢。钱生产的娇妻赶紧蛇蜕皮一般,脱掉穿了三天的丝袜猛地塞进他嘴里。他如获至宝,猛然深长地吸一口气——吸满!然后憋住,撒欢儿似的跑进放映室。只听他声音洪亮,语调激动地瓦(念wa,第四声)着邳州普通话说:“各位领导、各位观众,大家晚上好!今晚我们先看大型纪录片《青石板上夺高产》,一睹陈永贵大叔的奕奕神采,接着观看惨烈无比的战斗片《激战无名川》!”四壁回荡着“川——川——川——。”他漂亮的妻子在电影院外感叹地骂了一句:“这个玍古的、黑狗白耳朵,狠得我牙根儿痒痒的孬龟孙唻——!”

嘻嘻。

玍古不一定就等于坏哟,也许叫不从流俗吧。邻居老刘,七十,无胡须,面红润,一平常之人也。他有个怪癖:不吃任何佐料。葱、姜、蒜、花椒、小茴、八角,甚至鸡精味精都不沾。吃肉怎么办?直接放在稀饭锅里煮。也许你会生疑窦:那还有什么味道?对头。没味道,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老子道:“五味使人口爽”,意思是说,尽量别吃味道好的食物,那会让你抵御不住外界的诸多诱惑的。老刘一介农民,大字不识一升,肯定不晓得老子的《道德经》。我几天前,在大街上遇到他,他活得滋润着呢,脚步轻快,不显老态。我甚至怀疑,我们整日煎炒烹炸的各类佳肴,是不是我们身体真正所需要的呢?

听人讲述,1960年后,偏僻的家乡中学分配来了一位教化学的老师,叫吴敏邨。一年四季,头梳理得油滴滴的,中山装一尘不染。即便盛夏,风纪扣扣得分外严实,颇有师道尊严的范儿。他行事乖张,不入群,当地的老师就跟他合不到一起去。他是南方人,苏北老师肯定有排外意识,吴老师就显得形单影只了。那时,林彪正红。课余,在办公室,他操着南方的口音议论说:“这个银(人)哪,两腮无肉,坏到骨头唻!”第二天,县公安局开车就进校园,把他粽子一样地捆走了。判刑三年。林彪折戟沉沙温都尔汗之后不久,他从牢里出来了,继续教书。他头发斑白,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好像五十多了。他置办了几个菜,一瓶酒,找到原先一起拉呱的几个人,指着酒菜说:“放开吃喝,啥事都没得了!”告密者、旁观者于是忐忑不安的心放下,敞开喝酒,话很投机,于是觉得玍古的吴老师蛮有情怀嘛,不计前嫌。遂冰雪消融,和好如初。

学校临边生产队有个大闺女觉得“玍古”挺惹人疼,找人撮合跟了吴老师。他没办一桌酒席,扯了一张结婚证,自行车带着她去“王杰饭店”吃了一顿生煎包子,就在他的单身宿舍安营扎寨,生儿育女。时光飞驰,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属转正。有人出主意:找校领导意思意思,即可把家属安排在学校后勤,方便。吴敏邨不理。家属只好自己找门路,安排到了供销社,站柜台,卖布匹。蛮好。

一日,吴老师却把供销社主任堵在办公室大骂一顿,原来家属悄悄送给他两条不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吴老师说:我一辈子没求过人,抽我的烟,必须给我吐出来!供销社主任气得七窍生烟,把两条烟扔给了吴老师家属。她极为尴尬,向主任赔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个玍古种,我也拿他没办法!”还好,主任没给她小鞋穿。

晚年的吴老师津津乐道:一是他骂了林彪;二是一生从没送过礼,一次也没有。

南方人都这样玍古吗?不至于吧。

现在大家越来越讲究卫生了,这是社会昌明的表现。但凡事有度,过犹则不及。有的人,和人家握个手,人家刚转身,他立刻洗手,用肥皂“咯吱、咯吱”地搓。稀奇的是,他打电话,也用手帕包裹着话筒。试问,那声音从天南海北传过来,未经消毒,挟带不挟带病菌呀?

甲先生,出差时,从不盖宾馆里的被子,他带个睡袋,洗浴毕,光溜溜地钻进去。自然,盥洗用品都是自带的了。他和我很熟,我们讨论过:是先小便后洗手,还是先洗手后小便然后再洗手?他说应该先洗手再小便然后再洗手,否则你双手捧着那话儿,酣畅淋漓着,手上的细菌不都趁机粘上去了吗?我听后,醍醐灌顶。太正确了,见识不是一般的高——是高家庄的高。

玍古,究竟是耶非耶?我说不清楚。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你饱含同理心,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看问题,所谓的“玍古”实在挺有趣味的。那是他自家的事,不沾惹着你,即便不小心濡染了你,也不是大是大非。

写到这里,室外下着绵绵细雨。初秋了,早桂花若有若无飘过来,像毛毛雨一样可爱地,飞来飞去袭人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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