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纯:《下扬州》《一切重新开始》(诗歌)
龚纯的诗,首推的该是他的《下扬州》。
江流这么宽阔,黄鹤楼那么小
开元十八年那么远
就是一幅画也必然布满三月不散的烟花雾气。
已经记不得当时说些什么了
酒喝得龟山蛇山都在摇动,粼粼江波如同银饼上
撒下芝麻。
为什么要去扬州?为什么前往朝廷
得走一条弯弯曲曲的幽径?
江户大开,纳入众多宁静的帆影。
夕照双鬓,捋短髭有美学意义。
数只江鸥,嘎嘎飞近,听出它们在空中
也有蹒跚步履。江湖深远
布衣从容,此后许多年,松子
才会落到头上。
——《下扬州》
词的天空,文人的江湖
——偶读龚纯先生的诗篇
作者:龚纯 | 来源:中诗网 | 2018-10-05 22:46:14 | 阅读:19159 次
导读:湖北青蛙,原名龚纯,中国知名诗人,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成长于汉江平原腹地潜江,谋生寓居沪地鹿城。迄今已写有3000余首诗歌,自创诗体“四行一拍”。著有诗集《蛙鸣十三省》《听众,小雨,秋天和国家》。
作者简介:许言木,生于1994年冬月,贵州省黔东南州侗族人,读于西北民族大学。作品散见于《星星》《中国诗歌》《扬子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北方文学》《鸭绿江》等杂志报刊,入选《诗歌地理》《2015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诗歌卷》《贵州诗人四十年》等,偶有作品在全国获文学奖等。著有诗集《金羯》(2016),合集《隐喻》。
在写此评之前,我与龚纯先生素未蒙面,我读到的龚纯仅仅是他诗歌中的龚纯,不是他现实中的本人。2017年有幸在网上看到他的一些零散诗歌,一首《下扬州》把我给惊艳到(原来还有人这么写),更一步通过诗歌了解到他,与我相遇的是他赠予我的两本诗集《蛙鸣十三省》和《听众,小雨,秋天和国家》,诗集的名字就让品读过到他诗歌的人走进文人的书卷世界。
正如青年诗人左安军所说:如果你想要了解我,请先阅读我的作品。所以我通过龚纯的诗歌找寻接近他的方式。
龚纯的诗歌包罗中国古代文学,无论是贵族还是布衣在他诗歌中你可以一览无余,如果你对中国古代文学有一些了解,你都可以在他的诗句中找到归宿。他不是简单的士大夫形象,也不是布衣平民,更不是简单的文字技艺。他的语言你能听懂,因为没有一个词汇或句子远离了你的生活。在他对古典抒情源于日常经验之时,他在自说他话,而此刻的你逃不出他诗中的场景。这不是我在正面恭维,而是历史会重演,人会重复,诗歌的某一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读龚纯,不同年龄的人生百态都已被他说尽,你将要变为他的一首诗。
那些险中求胜的典故,那些龚纯式的语言,会令你跌入历史的深渊。你终会不知所措,龚纯烙在纸上的诗句不仅是你的生活(他口说你心),是中国人多数人的生活,他看到众多的矛盾体在内心挣扎,唯有诗句觉醒准确的传递出来。
龚纯的诗,首推的该是他的《下扬州》。
江流这么宽阔,黄鹤楼那么小
开元十八年那么远
就是一幅画也必然布满三月不散的烟花雾气。
已经记不得当时说些什么了
酒喝得龟山蛇山都在摇动,粼粼江波如同银饼上
撒下芝麻。
为什么要去扬州?为什么前往朝廷
得走一条弯弯曲曲的幽径?
江户大开,纳入众多宁静的帆影。
夕照双鬓,捋短髭有美学意义。
数只江鸥,嘎嘎飞近,听出它们在空中
也有蹒跚步履。江湖深远
布衣从容,此后许多年,松子
才会落到头上。
——《下扬州》
开元十八年离得那么远?江上的烟波浩渺又是怎样?“下扬州”轻飘飘,沉甸甸,李杜犹在江畔,“布衣从容,此后许多年,松子才会落到头上”, 自己被古人诠释,几度的惆怅陷入一种无奈的空虚。“为什么要去扬州?为什么前往朝廷”,我们乘过多少帆船,又是如何听到江岸的猿鸟谈论江山过客。望着江畔,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伤,那些拥有的,那些未完成的,一直在他身后。一条每天都从我们身体向外流淌的河,“前往朝廷”未必是流淌的意义,我们何尝不是戴着镣铐的人。
龚纯之诗,是生命的无奈,在无奈中变得麻木,在麻木中变得警醒。
真实的龚纯,因生计不得不在他乡谋生之际,和因工作缘由奔波于外得以游历我国许多地区和省份之时,他诗中呈现出旧时村堂野舍中穷愁读书人的某种气质,将所有的乡愁和意志由淡变为更浓,于是,在那里,藕塘在无知无觉中的示爱。属于我们的幕布缓缓拉开:
月亮重新归来。
早前这里是一片藕塘,坡岸上站着一排
观看同学的水杉。水杉。
如今万家宝已然逝去,有些人还有纪念之意
而臆造梅园与,故居。故居。
在其故居,我们说到我们的繁漪。看月亮时
月亮变成了悄悄升起的四凤。四凤。
——《潜江竹枝词》
如诗人本人所言:“我们制造了那场必然的相遇。相遇孤独发热,寂寞变冷,感情在可爱的祖国大地上升温”。 在这个纷繁多变的时代,道尽镜中之影的现实,龚纯在诗中所表现的时空之转换、挪移与错位,如水杉、故居、四凤、万家宝……似乎都在为他找寻一个恰当的、可以铭记在心的、永不腐烂的位置。
作为一个身怀中国古代文学的写作者,在与瞬息万变的现代性遭遇时他仍以写作大量的杂诗频频涉险,历史写为现实,现实写成历史。
白鹭像苏子,在浅滩寻觅。一只曲颈灰鸭 刚刚走上泥滩。
倒是一只秋蝉唱得凄切,像似柳三变在镇国寺附近拨打电话
听到渐渐消失的盲音。
远树淡泊,望之,可称其为不守纪律的文士。
——《重阳节,站在湖岸上》
探索诗行的路上龚纯常常剑走偏锋,现代诗歌的语言融合中国古代文学经典的诗章所体现出来的语言特性,及至他后来一系列的四行一拍,形成龚纯式的语言。
龚纯的诗竖行排版的方式从右往左读或许更具韵味。这不是念旧,更不是守旧,我理解为古往今来中国古代文学的知音。
在我们这个时代,龚纯的出现让那些玩弄技艺,毫无中国古代文学功底或那些为了自由体诗歌而抛弃(缺乏)民族文学功底的写作者羞愧难当,任何为了遥远的目的的自由而牺牲过程的自由都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过以自由为堂皇掩盖自己浅薄的学识为借口罢了,在此时此刻,成为了他诗歌的信徒。“秋蝉唱的凄切”犹唱的人对传统文学的担当,他对消失的拥有贵族精神的文人发出自己的声音,另一方面他以为自己可以“淡泊,望之”,无奈南山下无方寸之地。存在宋代诗词界的秦观如同在他面前,在秋天的湖面摇摆头颅,小心翼翼地等待时代之音赋予答案。
我们躺在父亲离世后的空旷之中
对过于广大的思想
与永恒的傍晚有过探寻:每当新的生命
注入缝隙,那女青年熊熊燃烧的烈火并非寂寞
而是形式上的荒芜,牵引我
回归日常理性。
——《形式上的答案》
龚纯在这首诗中,似乎想要一个答案,答案已在这首诗的名字上罢了。形式上的荒芜,难道不需要回归日常理性?他已经给了自己的明确的答复,这难道不是他在质问我们当下缺少那种宗教性的信仰,通过时间对生命的认识,或许这没有答案的答案是最好的答案。与永恒的傍晚探寻。
可以说,见过面的木樨还没有失魂落魄的香气
可以说,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山间公路在运一车上上下下的铝锭。龚宜高
龚定盦,写诗在三月,在已亥。
勿论我已五十有四,勿向我展示玄武湖,桃叶渡,安南
鸡公寺,身上永远的汴京与柳枝。
勿动我茅草屋之柱石,勿怪责田畴湿滑反复趔趄
他二叔读旧时笔记,觉心虚而肾亏。
——《三月里的小雨》
可以清晰的看到,“木樨”、“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已亥”、“玄武湖”、“汴京”、“笔记”等这些词构造又是怎样的一副画面,一套对人生态度的认知理论在未达到信仰的高度时,大多数人在悲观中陷于麻木物质生活之中,用“麻木之后还是麻木,这就是人生”麻木自己,只有少数人在时间的悲歌中反省自己,龚纯就是少数人中的一员,在诗歌中如同他对待生活,不是传统的丢弃,也不是'拿来主义’所谓的翻译体诗歌,而是传统变化的结果。龚纯的诗歌往往让你与古人通灵,而语言又需要时代赋予意义讲述。
终于。
光明与热情,将永远献给
这个不停涌来泪光与潮汐的世界。
——我惟一所爱,将永远是
我惟一所爱。在黯淡世界不可垂直的表面。
——《启明星》
唯一所爱在这个世界的表面,“其他的小星无一不远去,只有他留在自己的位置,独守寂静” ,龚纯何尝不是这个小星,独守自己的位置,在中国文化文学中求变,想必只有诗歌的责任和使命将他引向潮汐的世界。
光明是温暖的。
龚纯的诗歌语言,被神眷顾,以古典而不失现代性的语言对诗歌呐喊,身体(生活)确在牢笼之中,你和我都一样。
我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
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
此生毫无意义,偏爱南方庭院,小径
此生偶有奇遇,穿过不同命名的门楣
岁月望远,虞山十里南北两坡各有数百著名坟茔
落木萧萧,使长此以往的天空缓慢看见乌黑的鸟类
两三点雨,落得有甚纪念之意?
黄昏把我们放在它味道越来越浓毋须照料的笼子里
——《在兴福寺》
是啊,诗人也是普通人,他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无奈地表达别无选择的境地,。南方庭院,此生有奇遇,不同命名的门楣,余下的最后的不同的命运。人生就是这般走过,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两三点雨,又有甚纪念的意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我们的黄昏被人设计好,关在无须照料的笼子里,乏味平庸的生活按部就班。
而我仍是一幅青蛙的丑模样,站在操场上
茫然四顾:春天就要来了
经过五十余年的活动
不要命的忧伤,缓缓上了心头。
——《在二十年代的人们中间》
那灯影里归来的古船,其踪迹早已被光阴打烂
而浪子回头的寺院,仍有新来的沙弥
为宿客指点世面上起伏不定,打瞌睡的江山。
我们问谁去呢,孤独是老天的义子,江山是水
和石头。
——《秋日湖上》
当在二十年代的人们中间,无法完成的使命,忧伤上了心头。自我调侃一番,一副肖像画是笔名成了臭皮囊青蛙。丑陋皮囊之下呈现出的人性或许都一样鄙陋(神生于人心,死于人性)。浪子在龚纯笔下成了主题,浪子未必是浪子,江山还是打瞌睡的江山,石头还是石头;江山还是属于文人骚客,石头本是石头,龚纯不禁开始怜悯我们这些宿客。
此刻,他在地底捨起我们弃之远去的人心,建构诗歌的现实和经验。诗歌的表达,心灵的舒展,原本的自由。
如一位诗友所说“他把历史写成流动的可以触及的现实,他把现实写成了一种遥远的芬芳的历史”。
如王羲之所言: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这活生生的事实我们该问谁去呢?
诗歌引以为骄傲的伟大传统之下,就算我们这代人的江湖,有最横流的欲望,和最稀薄的情义,诗人的'天赋’也有对诗歌不得不做的续写。
(注:有借鉴龚纯先生好友评论他诗歌的言论)
——2018.9.29写于南昌
《一切重新开始》
又将是春天了,一切重新开始
太阳送我们到城市深处,也到城市边缘
辛夷和李树,还在那儿生长
熟识的人们还在那儿安居,到处
都充满了怜惜与不舍
——空气似乎也会描绘某种行动的讯息
所有人都在一起,在雨雪后
在水雾中。
没有谁离开,离开的业已回来。没有谁
饥寒交迫。没有谁,孤独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
都已经死去,所有活着的人
都将得到奖赏,哪怕脸庞布满沟壑
早已不再年轻。
——这世界多么美好,此时正属于我们。
晾衣绳上的衣服看来
多么喜悦,我们的一生
等到清洁和畅的时刻。
就连最阴郁的头脑,也正常起来
最乌黑的梅枝
也迎来梅花,与喜鹊。
我们将再次赢得大把大把的好时光
没有谁能撕毁这不需要汗水
血泪承诺的,神圣而伟大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