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前小草写桃符 / 四六文摘

人生何如不相逢，君老江南我雁北。
何如相逢不相识，更无别恨横胸臆。
芙蓉江上芙蓉花，秋风未落如朝霞。
君如载酒须尽醉，醉来不复思天涯。

——纳兰容若《送荪友》

灯前小草写桃符

陆放翁高宗时应礼部试，为秦桧所黜。他晚年归乡，性格恬淡，往事如烟。一年除夕，夜未明，四更天刚刚好，鹅毛大雪疏忽而至，守岁的诗人才倒了半盏屠苏酒，“嘉瑞天教及岁除”，就这样在昏黄的油灯下，映衬着室外漫天飞雪，继续百无聊赖用小草写着迎春的桃符。

再瞧张岱《湖心亭看雪》，冰天雪地的西湖，万籁俱寂，张岱的突发奇想，若是无人响应，则孤独的意义大同小异。只有夜深人静，小舟独往，不期三人对酌，这才有趣。孤独似乎比强饮三大白还有点温度，矫情的冷寂，霎时弥漫了淡淡的愁绪。

45岁的江州司马，在寒冷的冬夜忽然醒来。“已讶衾枕冷”，此刻被子与枕头皆冰凉，无意望去室外光亮无比，原来是大雪萦绕。诗人拥衾而眠，不复有鸳鸯衾，偶尔传来积雪压折竹枝的声音，悠远寂寥。

李白的五月在天山，在祁连山，塞下荒芜，所见是经年不化的积雪。“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彼时，初入长安的青莲居士，意气风发，胸中正怀有建功立业的政治抱负。所以宁愿相信此时此刻的李白是侠客，“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诗意无话即短，祖咏长安应试，写了四句就交卷了，意已尽，再多说也是废话。从长安望终南余雪，所见的是阴岭，故此有积雪，“积雪浮云端”，古人挺有意趣，一个云彩的浮动，几乎把全诗造景都漂浮起来了，顿生白云悠悠，人生何必几何的闲适。

纳兰性德的诗词，基本是放在酷暑难耐时读，尤其是大暑的正午，午睡不寐，热气腾腾多少抵消了他才情里面通体的冰凉。生在富贵之家，有什么错吗？康熙十七年，纳兰随皇帝出巡塞外，缠绵壮烈的朔雪，黄沙掩映，天地垂怜。“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就算雪花不是人间的富贵花，却无所不在。

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也好，张志和的“斜风细雨不须归”也罢，钓鱼这种事情志不在鱼，而在于谁能端得住寂寞。寂寞这种东西，自古而今，除了放浪形骸，抱团取暖，真得没有什么好办法。

元朝骨子里对读书人的蔑视，马致远“依旧中原一布衣”，他倒希冀自己能像个找不到归处的渔翁，斜躺在小舟上，任由飘荡，不分南北东西。可惜“天将暮，雪乱舞”，诗人不仅肉体觅不到归处，心灵也茫然失所。

晚唐名将高骈适逢黄巢之乱，与黄巢互有胜负，以为必胜黄巢，可是某次中了黄巢的缓兵之计，将亡兵损，致使高骈不敢再战，被打怕了。这一怕一代名将就再无翻身之日，黄巢顺势占领长安，在这此后长安收复的三年间，高骈竟然未出一兵一卒救援京师，一生功名毁之一旦。

有一首《对雪》，大概便是期间高骈的感慨之作。“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雪花飞舞，飘入窗子，再无胆气的诗人抑或将军，一撇院内，青青的竹子变成白玉般洁白。做人的彷徨，以及后来陷入虚无的装神弄鬼。“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都仅仅是一个美好的幻象，人间世，歧路灯。

袁枚四十岁即告归，在江宁小仓山下筑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文人闷骚，莫过于随园主人。他属于有钱有闲，不仅又会花而且花的潇洒之主。但是老家伙才情横溢，平淡见真，他写腊月十五夜，“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奇妙的是，诗人吹灭了油灯，发觉屋内更加明亮，原来冬雪初霁，一轮圆月映照皑皑白雪，“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向晚感冒烦扰，天空零星微雨，没有雪吗？空气浸润了腊梅的清香，按照周美成的抒情，应该是“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这才多少能抵消一点狗牙梅的放浪形骸，没有雪的冷峻，梅的娇艳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