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老培》侯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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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培，算是莫逆之交，这是他亲口说的，因年龄悬殊，他毕竟比我大二十岁。

　　我和老培最初的认识是在七十年代时的刘瑶新华书店里，他一身脏兮兮的胶泥色粗棉布衣服，光秃秃的脑袋一发不剩，只显得一双格外的大眼睛，走路一瘸一拐，显得很吃力。他是书店的主顾，这次他相中了一本赤脚医生药书，仅几毛钱，他掏了几遍胸前的口袋，数了几遍手里的分壳子，愣是没凑够，怕书被别人买走，舔着脸央求售书员给留下来，别卖给了别人，等攒够钱他再来买，并且限定了日期，售书员同意了，因他是书店的老主顾，诚信度极高。那次认识他，并不知道他叫啥，还是售书员自己说的，这个人是个赤脚医生，老书迷，周石碑人，叫徐培祥，人都称他老培，不知道老培是外号还是小名。

　　那年认识他我大约十岁，正上小学，那时候赤脚医生很有名，全国各地正开展爱国卫生运动，老培靠自学成才当上了赤脚医生，听人说，他是借人一本《伤寒论》一段段抄下来拿着背，讨了几年饭，把《伤寒论》背个滚瓜烂熟，他参加商丘地区考试《伤寒论》，被公认为商丘地区唯一一个会倒背并精通《伤寒论》的人。

　　一晃多少年不见，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那时候兴烧围窑，挤砖坯的活很重，一个村一春上有十几家子挤砖坯的，那时兴请工，这家干罢干那家。我刚下学，没事，帮罢这家帮那家，帮了一春天，累成了疝气。听邻居说熬”铁篱寨“喝能治好。那时老培开的中药铺已经红红火火，我去找他买这药，他说这是土名，药名叫香橼，又给我添了几样药，取了三小剂，仅一块多钱。喝了这三剂药真好了。我深深地佩服老培的技术，更佩服他是个药价低廉不讹人的良医。

　　此后我和他打过好多次交道，有一次他拿一本老药书问我书里面的几个生僻字，都是繁体字，我都念对了，因为我上小学时就自学过繁体字版《毛泽东选集》，对繁体字认得多。老培非常兴奋，说：“你真中，我去公社卫生院问过几个医生都不认识，后来我跑到中学校查了辞源才知道读音。你真中，以后咱就是莫逆之交了，想看啥书来我这拿。”他高兴地让我看他两大书橱药书，真有几千本。我知道爱书的人视书如命，尽管他如此热情，也没敢真借他的书读，仅仅看看没动手，竟没认真地看看他收藏的都是什么书，那么多，而且都被他摸得黑乎乎的，不知都翻阅了多少遍了，几乎没一本是新的。

　　由于看书太多，他的视力下降更快，却不配眼镜，以至于越来越近视，再看书都趴到书本上，没一拃距离，那才真叫苦。为啥不配镜子，听他村里邻居王培义讲，他一共配过三回镜子，一次打水掉井里了，一次烧锅掉灶膛里了，一次睡觉压碎了，从此再不配镜子，他就是这样个憋脾气。

　　记得那年（1985年）全县基层医生摸底考试，包括乡医院的医生都参加了。那年我刚卫校毕业，还没开业行医，也参加了考试，和老培一个考场，他在第一排，我在第七排，都考的是中医卷，那次考试老培考87分，我考93分，全县第三名，老培见了我直竖大拇指说：“中，你真中。”其实我是刚毕业，知识记得牢，而且手眼快，哪像老培几乎是趴在桌子上写字，太费力了。真和老培论真本事，那就差十万八千里了。也就是这次考试过后，县卫生局给我发了行医执照，允许我开业行医。

　　后来我们各自开诊所，由于各自业务繁忙，反而交流的少了。后来我写了几篇论文发表了，又参加了几次国家级学术研讨会，获得了好几个优秀论文证书，并被编入《跨世纪中华城乡名医大典》中。老培非常感佩，也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神经，他也报了几个大专班学习，也写了几篇论文，也发表了，也参加了会议，拿到手几个论文证书。我们俩彼此互相学习，互相祝贺，互相勉励，为此产生了深厚的友谊。那时候我们经常收到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来信，邀请参加会议，发表论文，入编各种典籍等等。在兴奋之中，我们俩一鼓作气都入编了几部大典籍中，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几封香港还有美国加拿大的来信，邀请我去他那儿坐诊，我怕自己外语水平差，没敢去，想想今天还真后悔，三十多岁应该是一只猛虎，却畏畏缩缩，没有成大器，为此深深的自责。而老培因熬精费神，身体日渐亏损，患上了风心病，自己开药自己治，都说先生不治自己的病，果然越治越重，不到六十岁就撒手人寰。

　　老培，非常可惜的一个好中医，就因为残疾，又不讲究衣着，没有一个好外表，虽说自己开诊所挣的钱可以保持温饱，却没有发大迹。如果被请到大医院好好包装一下，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名医。他是真有本事的土郎中，一个货真价实的真有水的中医大师，一个地区屈指可数的能倒背并精通《伤寒论》的名人。可惜老培走了，再难找到第二个老培了。我深深地惋惜中医人才太少了，尤其像老培这样的片医，最可惜是他没有培养后人，把自己一生的经验都失传了，这是中医最大的悲哀。活着时他响东南乡，安徽涡阳一带的病人经常开车来找他看病，死后如一叶浮萍，随流而去，悄无踪迹。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前人的事业没有后人去继承。中医秘密的传承不是靠大专学校，而更重要的是靠言传身教的学徒式地培养。我为老培惋惜，更为中医人才的匮乏而叹息。

2020，11，10于苗楼侯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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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家简介：侯守华，宁陵县赵村乡卫生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爱好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