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谣》连载4:我在丹江口建大坝(中)

下午,白幸福被派往工程商务局拉猪肉。幸福会赶马车。幸福赶马车的本领是从父亲白马车那里学来的,也算是祖传。两匹马拉的马车,幸福驾得又快又稳。白马车在旧社会就赶马车,赶了几十年。先是给德茂昌商号的大掌柜王茂昌赶车。王茂昌死后,马车又给地主白大号赶车。解放后,马车翻了身,当家做了主人,又继续给生产队赶马车。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幸福虽然在上学,但是,跟着父亲,耳闻目染,自然学会了赶车的本领。幸福赶着马车,离开了突击队的驻地。李芳林、王一东也推着架子车,上了工。

突击队的伙食比一般的营团好,装备也比一般的营团好得多。有30辆架子车,一台电风钻,挖镢、铁锨、箩筐、扁担、铁丝、钢钎等等,全部有工地商务局供应。当然,突击队的任务也是最艰巨的。黄土岭攻坚战是土建工程中最重要的一仗,任务是把山上的土拿下,填到坝基的前面,拦住丹江水,拦住汉江水。让江水从引渠里流出去。山体上的浮土已经被被其他营团拿下,剩下的全是红土板。这些红土板,说它是石头吧,它又不是石头。说它不是石头吧,它比石头还硬。一挖掘下去,挖出一道白印,震得人胳膊疼。没法,只能放炮。为了赶进度,突击队请来了黄毛子,也就是苏联的爆破专家,放大炮。用电风钻打眼,10余个炮眼连在一起。一炮要装百十斤炸药,四五十发雷管。这种炮威力大,一炮能炸半面坡,够突击队干半天。但是,大炮也有一定的害处。一是大炮响过之后,由于炸药多,雷管多,一些雷管没有爆破,人力施工时,容易发生事故。二是大炮威力大,弄不好,会炸坏山体,对丹江口大坝的工程质量造成威胁。但是,在那个大跃进的特殊年代里,丹江口大坝工程指挥部虽然也一直强调质量问题,但在实际施工时,往往把速度放在了第一位。突击队中午的大炮放得非常成功,黄土岭的半面坡都炸碎了。午饭后,突击队迅速投入到战斗之中。

王一东、李芳林两个人拉一把架子车,在工地上拉土。按照一般的规律,拉车最安全。拉车人不直接与土接触,夹在土中的没有爆炸的雷管不会对车手构成威胁。可是,这天,一东、芳林两个人,就偏偏碰上了特殊。一发没有爆炸的雷管,挖土时没有爆炸,上车时也没有爆炸,可偏偏在运输的过程中爆炸了。

那是在上工不久,一东、芳林两个人,拉了10余趟土,刚刚拉上劲儿。两个人拉着满满一车土,弓着腰,飞快地往前冲。上衣脱了下来,肩上披着垫肩,汗水顺着脸膛、脊背往下流。突然,拉车一偏,一个大土块从车上掉了下来。两个人急忙拽住车把,把车停了下来。一东扶住车把,芳林去拣土块。当芳林把那个大土块扔到车上时,埋在车内的雷管响了。

炮响的时候,王一东正扶着车把,站在车旁。车里的泥土、石块飞起来,落到了王一东的头上。王一东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把热热的、粘粘的液体。他愣了愣,知道坏了事,急忙用手捂住了头,蹲了下去。炮声响过,李芳林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他看到一东的脸上全是血,吓坏了,心想,这王一东怕是没命了。他走过去,要去搀扶一东,才发现自己的手没有了。其实,王一东脸上的血,多数是芳林的血。芳林的手炸掉后,血流出来,溅到了一东的脸上。

幸福从师部赶回来的时候,王一东、李芳林已经被医生凌兰子包扎好了。两个人躺在驻地的地铺上,王一东的脸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只漏两只眼睛在外面,就像一只熟透了的冬瓜。李芳林的左手腕缠满了绷带,上面还透着殷红的血。周围,蹲着侯坤及突击队部的其他领导,还有自己的未婚妻凌兰子、播音员李丹花。

幸福看到这种场面,恐慌地说,咋搞的?咋搞的?中午还好好的呢!

兰子说,哑炮爆了炸,伤了人。

幸福说,黄毛子发明的大炮,他狗日的哑炮就是多。稍不注意,碰着没有爆炸的雷管,就爆了炸。咱要是一炮一炮地放,毬事!

队长侯坤接过话道,不是工期催得紧,龟儿子愿意请那黄毛子来放窖子炮!

黄毛子是苏联支援丹江口大坝建设的专家。高个子,大鼻子,大眼睛,白皮肤,黄头发。专家的名字长,叫什么大个萝卜什么司机的,淅川人听不懂,也记不住。记不住,便叫他们黄毛子。黄毛子发明了大炮,已经伤了不少人。可是,工地上,人们还是一炮接一炮地放。

凌兰子瞅了瞅幸福,轻声道,王一东不要紧,都是些皮外伤。关键是表哥,一只手没了!

芳林脸色蜡黄,显然流了很多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期盼而又无奈的眼神。

幸福轻轻地摸了摸芳林的右手腕。手腕上缠满了绷带,上面透着星星点点的血。前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

队长侯坤道:你们放心,这是公伤,国家会认真安排的!

淅川民兵师师长毕家兴亲自来到突击队。突击队指挥部里,两只马灯吊挂顶棚上,发出昏暗的光。房子中间有一张长案。案子上铺着蓝色的桌布。桌子上放着一部手摇式电话。墙壁上挂着丹江口工程示意图,丹江口水库库区淹没地图。毕家兴、侯坤及医疗队队长熊毅坐在长案边。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得马灯晃晃荡荡。屋里的人影也跟着晃。

侯坤说,他妈的,今天的事故出得确实有点出人意料,那枚雷管,放炮时没有爆炸,挖土时没有爆炸,上车时也没有爆炸,偏偏在运输的过程中,它爆炸了。

毕家兴吸了一口烟,两根烟柱从鼻孔里冒了出来,弥漫在空中。他慢慢地说,是啊,确实有点出人意料。可是,再反过来想,一点也不奇怪。一发雷管,你搬着土块用力砸它,不爆炸才叫怪呢!安全、安全,安全第一,这些同志跟着咱们出来,咱们得把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缺胳膊少腿,回去咋向他们的家人交待?尤其是你们突击队,归师部直管,任务重,作用大。但在安全问题上,千万不要放松警惕,你们不听。这不,出事了吧?

侯坤挨了批,脸涨得通红。他把手伸向桌上的烟盒,用手指在纸烟盒里摸了摸,烟盒空了。毕家兴掏出一根烟,扔给侯坤。侯坤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说,

这次安全事故,我应负主要责任,我在全师干部会上检讨。

检讨是必要的。但是,现在不是追查责任的时候,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这两名伤员怎么安置!老熊,你把伤员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老熊穿着白大褂,褂前印着“丹江口大坝工程医疗队”的红字。小平头,40岁左右。老熊道,王一东的伤势不重,应该全是些皮外伤。但是,有脑震荡迹象,一定要注意休息。李芳林的伤势较重,一只手炸没有了,又流了那么多的血,需要迅速送往医院。我已与咱淅川县医院联系好了,让他们来接伤员,两个人一起送回淅川。

毕家兴看了看侯坤,侯坤正吸着烟,脸色阴沉,眼睛里布满了忧郁。毕家兴对侯坤说,侯队长,你啥意见?

按熊队长说的意见办。医疗队设备简单,人员不足,药物也供应不足,送回老家是最好的办法。

好个屁!淅川的医疗条件大家是知道的,现在又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回到淅川,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后果不堪设想。我看还是向工程指挥总部汇报,让他们把伤员直接送到武汉治疗,这样,是对同志负责,也是对他们的家人负责。

那就把李芳林送往武汉。至于那个王一东,他不愿到医院,也不愿回老家,他说轻伤不下火线,他要留在突击队。

这个王一东,他的背景你是清楚的。他父亲王长来在旧社会是开染房的。过去,王长来为革命也做了一些贡献。解放后,政府把他定为民族资本家。公私合营时,王长来第一个把厂子交给了国家,就是现在的印花厂。王长来不让儿子到工厂当工人,而是让他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让他来丹江口工地,不就是想让儿子有一个好的政治前途?现在让他回去,你想,他能回去吗?

老熊插话说,俺们医疗队人数不够,留在工地,没人照顾。

毕家兴想了想,道,就让那个播音员李丹花照顾他吧!反正,那个播音室,也没有多少工作。他们又是一个大队的,这个事儿,她来做最合适。你们医疗队按时给他换药就可以了!(未完,待续。此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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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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