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奢侈品” | 作者 吴静
成年人的“奢侈品”
吴静
住院部的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个姑娘，她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确切的说，是她的哭声，突然抓住了我的视线。
这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但却比较安静。尽管拥挤的程度，到走廊都放置了加床，但大家大都各怀心事，彼此无语，只有举着输液器，小心蹒跚的患者和家属。在这样局促的空间里，我的心，也是随着一张张检查单的出炉，忐忑不安，忽上忽下，原本是无心关注其他人的。
她的哭声是那样放肆。像个突然被夺走最心爱玩具的幼童，惹得我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
看上去，她应该是个农村姑娘，或是外来务工人员。脸上的皮肤黝黑，只有两个脸蛋凸起的颧骨部分，黑里还透着红，脸上挂着没来及滚落的，晶亮亮的大泪珠，那蜿蜒的泪痕湿漉漉的，在走廊的顶灯下，闪出刺眼的光泽。
她纵声大哭着，从一群群一片片诧异的眼神里，滑过，消失在拥堵的通道另一端。她的哭声，一下子让我想起不久前的自己。
那天，当病理检查报告从小小的玻璃窗递出来的时候，我快速扫了一眼落款诊断的地方，都不敢细看，就踉跄着从排队的人群中挣扎了出来，那薄薄的一张纸，简直就是泰山压顶一样，让我无法承受。
虽然是早有心里准备，但当那医学上铁证如山的病情结论，白纸黑字的暴露在那里，还是犹如五雷轰顶，瞬间人已失控。泪，从没了阀门控制的水龙头里，奔涌而出，狂泻而下。
那是亲人的诊断书。最不幸的那个结果。没有人知道，天旋地转中，我是怎么靠仅存的一点潜意识，径直奔向了步梯间。没敢去人头攒动的电梯口等候下楼。前脚跨进步梯间，后脚就酸软欲倒。迈进了步梯间，像躲进壳里的螃蟹一样，我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无数次猜测过这个结果，也无数次在亲人面前故作轻松，更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这份压抑和绝望，终于被实锤证实之后，那再也无法克制的哀恸，火山一样爆发。
步梯间里，依旧上上下下着许多人。依然有人和我迎面擦肩而过，也有人和我并肩而下。但那一刻，一切的目光都被哀恸屏蔽，所谓的尊严也不复存在，我只想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一回。
泪眼模糊中，不知道那一层又一层的楼梯，是怎么走完的。只记得，走出大楼后，我强忍着眼泪，呆在路旁的灌木丛边，枯坐着，让风吹干泪水，恢复自制力后，快步走向亲人所在的病房楼。
成年人的眼泪，要流淌在外面，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那样哀恸的痛哭，背后又是多深的痛啊！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若不是无路可走，又有哪个成年人，会这样失态？若不是几近崩溃，又有哪个成年人会这样不懂克制？
成年人的心，有着厚厚的屏蔽门，门外和门内，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符号。门外的笑脸，是留给别人的。“我很好”,“我没事”，是留给亲人的。
只有苦和痛，是留给门内的自己。
时间无情地拿捏着成年人的脸，什么场合该笑，什么场合要表现出难过，都有规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年龄，早已不属于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年人学会了情绪管理。成年人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泪水，更像是个奢侈品。
那个姑娘，就这样从我身边飘过，飘远。她手里低垂下来的那一张薄薄的纸，若不是一张诊断书，就或许是催费单吧。
哭给自己听，笑给别人看，掩泪装欢送亲人。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吧。
放纵的去大哭一次吧，哭得死去活来。之后，打开那扇大门，我们就要笑着走出去。因为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明天的生活。因为我们的身后，有着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和阳光！
2020.11.21于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