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记觉俊法师
对 门
——记觉俊法师
文|释传真
说起“对门”这个词，人们最熟悉不过了。在农村，住一起的村民，对门的不是远亲就是近邻，反正都是沾亲带故的；城里边大街小巷对门的也很多，如今城里的人们都住上了高楼，总也会有对门的邻居或“朋友”，但大都是相互不认识的近邻或“朋友”了，几乎每一家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甚至对门杀了人，放了火，好像也与自己无关。这世界的人们，越发过得自私与残酷！
今天我讲的“对门”，是我出家在栖霞寺时，寮房“对门”的一位修行者——觉俊法师，泰州人，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讲话一口苏北调，不细心听，有时真还听不清听不懂。他瘦长型略黑黄色的脸，当然与贫僧一样都是光着头，在客堂里做二知客，随茗山长老剃度出家，虽文化水平不高，但知因识果，说起“修行”二字，那一定是我今生遇到的最修行者，从来不敢占用常住（寺庙）一分一毫，绝大部分他家乡的裙带关系来寺庙的出家者，皆为谋生而来，唯独这位觉俊法师，抛却名闻利养，从不与别人争名斗利，深怕背负因果。
我住在觉俊法师的对门，也是我的福份，从他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当时我在客堂做小知客，大知客为养真长老，觉俊法师对工作一丝不苟，待人接物，都非常愿意找我商量，开牌做法事，都让我拿主意，而后再经他看一看，其实，他看了等于没看，从来没有因为开牌什么的发表过不同的观点。每次带着开好牌的纸条汇报给他时，他都是往墙上一挂，说实在的，这也是他对我充分的信任，他在客堂里跟我打交道是最多的。比如斋家来做法事，收取斋家多少钱，还有红包之类的，稍微自私的都会因钱而出问题。这一点在栖霞寺客堂，除了觉俊法师和我以外，不出问题的还真少之又少。感谢觉俊法师，在践行中，润泽了贫僧做人的品格。
觉俊法师，夏天的时候，向常住告假，去终南山住茅棚苦修，一走就把客堂的大摊子全交给我，这倒锻炼了我独立工作的能力；冬季，觉俊法师就回南京过冬。他的寮房永远都是寂静的，没有电话，更没有收音机，电视机之类的东西，念佛都怕吵到对门的我，隔壁的他……，觉俊法师，虽然是我今生目前遇到的一位，自认为是最好的修行者——苦修行，默默无闻，更没有绯闻的入世楷模和出世的大德，但他有时也会过于执着。
一次大冬天的早晨，上完早殿过堂结束，有位法师想再多吃一碗面条，刚从厨房端出，就听“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觉俊法师，赶紧蹲下身子，捡起摔坏的碗片，双手捧起面条，放在碗里，再去冰冷的水管上冲洗一遍，接着端起碗，直接吃进了肚子。我是知客兼典座，就是接待兼管斋堂，立刻上前劝说觉俊法师：“觉俊法师，这冰冷的不能吃，弄不好会吃坏肚子！”他说：“这都是常住的，一粒一粟也不能浪费。”我说：“吃出毛病，会浪费常住更多的钱。”他不听人劝，执着到偏执的程度，硬是把面条吃进了肚子。
当天中午，觉俊法师就开始拉肚子，而且非常严重，只好强行把他送进医院，挂了两天水，花了近六十元人民币，那个年代六十元，可以让全寺僧众近两百人吃一天的面条。回来后，我狠狠地批评了法师一通：“觉俊法师，修行不能执着，你时常告诫我们要熄灭贪嗔痴，勤修戒定慧，一定要开智慧，可是我讲着讲着，你就吃下了，这会儿花掉常住六十元，你知道的，我们单银每月也只有十五元左右。”觉俊法师被我批评得像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就是一个劲地念佛……。
觉俊法师很少与人交流，到深冬时节，无聊寂寞的时候，他有时会敲我的门，让我去“对门”的他的寮房，围着小火炉，凑着昏黄的灯光，聊聊天，虽然说“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但谈到雪烦长老，圆湛长老等法师时，他还是认为他们的修行只是漂浮在尘世中的名闻利养，不能获得人生的究竟涅槃……，还谈到他在终南山住茅棚的故事，以及时常去西安卧龙寺的传说。当时有些故事，已在清晰的回忆里，变得越加模糊了。有时，我也会主动跑去对门，向他嘘寒问暖……。
觉俊法师，不仅自己出家修道，明因识果，而且也把自己的几个侄女儿度进了佛门，据说都修得不错。我由于到城里，推动南京牛首山佛文化打造，苏北妈祖文化园，悦来寺建设，拍电影等，没有时间回栖霞寺，甚至与觉俊法师见面的概率都几乎为零。
2019年的下半年，由于徒弟灵瑞法师，在天界寺举行一次书画义卖活动，礼请他，为大家开示。那时看到八十高龄的他，还算精神尚好，但前些日子，突然听徒弟灵瑞说，觉俊法师圆寂了。因政治任务的需要，必须去省里开会，错过了拜见老和尚最后一面，心生无限惭愧；同时也不敢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这些年来，总是依觉俊法师为人中之师，佛世楷模，来激励自己，但身披袈裟，滚在尘世中的我，在名闻利养的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又不能学着一些高僧大德们，无耻地活在这个世界，更不敢毫无羞耻地面对觉俊法师，深怕他看到我时，突然起身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世界了吗？怎么还不回头？！”觉俊法师，我其实比你更清楚也更糊涂：“人生苦海，回头是岸！”如今在苦海中，只能跟着一些人无耻地活着，我回不了头了！我之所以不去见您最后一面，最深怕的是您，已经舍报西归，莲登九品，却因我的到来，又使您老人家心生悲悯不舍红尘，回头生愿，度我人等，却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愿您老人家，遥登极乐，永不回归，免得再卷入六道，苦海洪荒，无有终期！
如今，我在苦海中可以永远地惦念着您，希望您老人家不再念我……，也许有那一天，能像您老人家一样，默默地走完人生！
昨夜，在梦中，我又轻轻地走向了咫尺又如天涯的对门……。
2020年1月15日
写于南京玄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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