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长篇】梨花雨||桃花:第三章 回门
【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贵生爹听着桃花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地一句一句说着话,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笑翻了。自从桃花托着贵生娘的双脚,冷面秋风地跑进上房,一脚踹开东屋的房门,他就知道桃花怨懑起他们爷俩儿了。
贵生爹不理俗事儿,只不过是觉得俗事儿确实俗。不但俗,还屑小琐碎,不值一顾。官渡是风水宝地,聚集的高门大户张开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各家各户水平不相上下,就免不了争争斗斗。可是,不管怎么争斗,哪一家也不敢招惹人丁单薄的王家。大家都知道他这位闲散神仙一样的人,是一个十分难惹的主儿。当年在东三省经营买卖,是和张作霖的兄弟张作相,较量过手腕动过刀枪的。王家的商行买卖自大清朝中叶开到东北,几代经营下来积攒了不少家底儿。树大招风,被胡子出身的张家给盯上了。那个时候,张家已经显露出雄霸东北的势头。东北境内大大小小的胡子、绺子,几乎没有人敢忤逆张家的意愿。贵生爹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被张家步步欺压逼迫到退无可退之地,一怒之下和张家兄弟撕巴起来。贵生爹之所以敢跟张家兄弟搏命,自有忖度:你张家占着东北那么多地方,据着东北那么多行当,还要夺走我一个小门小户的买卖,亏心不亏心啊?这个买卖对你们张家来说,是添锦之花。对我来说,却是身家性命所系。我为命敢拼命,你为花儿敢拼命吗?你们家在东北是老大,这个不假。但是,东北也有你们惹不起的人。高丽人、日本人、苏联人或多或少都和王家有生意往来,他们看在自己的既得利益上,也不会任由着你们兄弟杀了我吧?
张家兄弟倒也是识机之人,行事每每留有分寸。再加上吃刀马饭发达得快,杠到后来最终放过了安安份份经商的王家。这件事情对张家来说算不了什么,对王家来说却是头等大事。自此以后,贵生爹在闯关东的乡亲们中间出了大名。他之所以激流勇退回到家乡,全是因为心疼贵生娘。贵生娘的身子病弱如此,就是当年闻听他被张作相杀死在锦州,立刻怀着身孕,顶着风雪,雇着马车,带着棺材,从大连赶往锦州收尸导致的。那一次他没有死,贵生娘却差一点儿死了——走到半途迷了路,在暴风雪中误入滩涂淤泥。几经挣扎才算是爬了出来,腹中的胎儿却流产了。
贵生娘请医延药将养了好几年,身子骨也没有完全康复。贵生娘是一个明事懂理的女人,知道“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待到病体有所好转,就执意怀上了贵生。从怀孕到分娩,沉疴在身的贵生娘数次生死一线。贵生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看顾妻子。
生下贵生以后,贵生娘的身体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贵生爹立刻把买卖折合成股份,交给家族兄弟经营。自己带着老婆儿子走一程玩一程,慢慢悠悠回到官渡老家定居下来。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贵生娘只有在家乡才会觉得舒服。家乡千般好,就是规矩重。男人疼爱媳妇儿,也得揣在心里。要是彰显在表面上,就会被外人笑话。这件事情看着不大,其实不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被人耻笑得久了,心气也就堕了。心气一堕,欺上门来的人也就多了。再大的家业,再大的本事,都会在左支右绌中消耗殆尽。最后的垮塌,也就是压上一根稻草那么轻巧的事情。于情于理,人丁单薄都是居家过日子的短处。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顶要紧的是给儿子娶上一房好媳妇。家业的兴盛要依靠辈辈相传,哪一辈儿懈怠了都会前功尽弃。既然是千挑万选把桃花娶进家门,兴家旺业的重任就着落在桃花身上。桃花是一个飒利姑娘,飒利姑娘都有脾气。但是,桃花一个知书达理、家教严格的小姑娘,脾气再大又能够大到哪里去呢?掀不翻屋顶拆不了墙,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贵生爹啜着“明前龙井”听桃花把话说完,发现大槐两口子都在看着他的脸色,心里愈发忍不住地笑——这个小人儿够猛的!昨天嫁进家门,今天就要给这个家里改规矩。太太的身份尊贵,没有老爷示下,男仆怎么敢凑上去背背架架?漫说是在讲礼仪、重尊卑的鲁国故地,就算是在他乡别郡也不可能任由着这样的风气蔓延。既然这个小人儿如此说了,自己就不能够驳她的面子。不但不能够驳她的面子,还要帮衬着她树立威望。大槐憨厚朴实照管稼穑认死理儿,槐嫂精明强干支应采买不吃亏。两口子实心实意贴附着王家过日子,言行不亏心里壮。有时候连贵生的话都敢驳回,还会怕桃花吗?
贵生是大槐带着跑大的,把大槐当成哥哥一样对待。听到大槐说下一句两句驳斥的话,也笑嘻嘻地全不在意。桃花就不一样了!漫说桃花是新晋位的少奶奶,急于在王家扬威立腕,站稳脚跟。就凭她和大槐两口子初识乍逢,也断断容不得下人们不服管教。一旦冲突起来,就会在彼此心里面系上死疙瘩。再想解开,也就难了。两强相遇,针尖对麦芒,这个危局也只有他出面才可以破解。那起子爱管闲散事情的闲散人物,整天在背地后里故作高深,言来语去讥讽他占着家主位置不理家主事项。岂知道司马懿不唱《五丈原》,楚霸王难诵《大风歌》。择人而事,知人料事,因人成事,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目力所及、股掌之控。
贵生爹思谋已定,开口说道:“太太年纪大了,累不得心,离不了人。你们往后遇事多请少奶奶示下,拿捏起来一个章程才不会行差池了。少爷娶亲,是当下家里面的头等大事儿,一家人上上下下忙累了小半年儿。如今该走的规程差不多走完了,大家伙儿都歇歇吧。虽然少奶奶进了家门,却也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楚家里的一应事体。厨下的事情还是槐嫂经管着,该添置的添置,该省减的省减。谁要是想吃顺口的饭食,就早早地告知槐嫂。好了,都下去各自歇息吧。太太得歇过午时才能够和缓,太太和缓了家里再开饭。”
贵生爹一边说,桃花一边听。听着听着,脊背上沁出汗来:这哪里是一个不管闲事儿、不开尊口的爹呀?说太太年纪大了,这是告诉大家情急之下照顾太太,不必有太多顾忌;说遇事多请少奶奶示下,是奠定她在王家的地位;说娶亲上上下下都忙累,是在提醒她要感念大家付出的辛劳;还有这句“厨下的事情还是槐嫂经管”——内宅家事,厨下为大。试问哪一个下人听在耳中,不甜在心头?这才是真正的制衡之术,是管仲、晏婴的本领。比起公公的绵里藏针,自己刚才的言辞实在是过于孟浪。漫说不一定会令行禁止,就算是能够令行禁止,下人们也会口不服、心不服、多言多语。若是没有公公暗中帮衬着,只怕是自己这头一次亮相,就得弄一个灰头土脸。
自从桃花冷着一张脸完全无视他们爷俩儿的存在,贵生的心弦就绷得紧紧的。他知道应该制造机缘,让桃花尽快融入王家。却没有想到因为母亲的突然发病,触动着桃花匆匆忙忙披挂上阵。桃花一披挂上阵就不得了,连下人,加公公,带夫君,兜头一网罩得严严实实。贵生耳听着桃花一句重似一句的话,心里面紧张极了:亲爹有多么大的本事,他比谁都明白。别人看着他走南闯北独当一面,以为他凡事可以自做主张,不用顾忌他爹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对爹爹有多么地敬畏。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敢在爹爹面前使脸色、放重话。桃花厉害!万事没有掂量明白,就小牛犊子一样瞪着两只大眼睛杀上阵来。别说是公公爹,就算是家中老仆,也受不了她这般呵斥啊!贵生的脑筋飞转,迅速拿定主意——自己的媳妇自己帮,决不能够让桃花失了面子。一旦爹爹出言苛责桃花,他就挡在前面教训仆人。先把话题岔开,日后再收拾残局。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媳妇儿在丈夫面前被别人教训,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起,都是做丈夫的无能。
贵生横下一条心坚决要环护桃花,却没有想到爹爹已经环护在前头。贵生暗道“侥幸”,一听爹爹吩咐众人退下,立刻拽起桃花奔回自己的屋子。
桃花进得房门,一颗心仍然“噗通噗通”地紧着跳。抬眼看见贵生面沉似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不禁又羞又恼涨红了脸颊,压低声音吼道:“你也不必摆出这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儿!俺就算是说错了话,也是错在公公婆婆跟前。有公公婆婆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俺。俺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咱娘受不得劳累?你要是知道,怎么就不打发下人跟着?你要是不知道,从今往后再也别说自己是孝顺儿子。今儿个咱娘喘得吓人,堪堪走不回家。你可倒好,周吴郑王地坐在家里面喝开大茶了。你满官渡、满台儿庄打听打听,有这样不管不顾亲娘安危的儿子吗……”
贵生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桃花棱角分明的朱唇,一字不漏地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朱唇里面爆竹一般蹦出来的话,不停地变幻着神情:惊愕,愣怔,无奈,好笑,开心……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走南京,到北京,哪里遇见过这般景?明明一件办得漏洞百出的事情,偏偏就被这个小女子伶牙俐齿咬尽道理去。以此类推,今天爹爹是没有出言呵斥这个小女子啊。倘若爹爹出言呵斥她,只怕也会碰上一个包着棉花的铁钉子。杨校长确实是饱读诗书的学问人,把闺女调教得连吵架都说得这么好听。这可不行啊!自己应该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是失了夫纲。疼惜宠爱媳妇儿与娇惯纵容媳妇儿,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今天如果不了了之,以后遇上事情再也别想掰扯清楚。贵生用力收住笑声,准备结合实际情况与桃花谈一谈“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突然听见桃花说道:“今儿个再怎么着,俺也不应该说那些梦浪的话。咱娘病着,俺原就应该好好地守着咱娘。有咱爹咱娘在,往后的事情应该怎么办、不应该怎么办,自然会拿出一个章程。俺惹得爹娘不高兴,说到哪里都不能硬赖上一个孝敬名声。”
贵生听完桃花的话,又惊奇又意外。仿佛跌了一跤拾到一个金元宝,不知道应该喊疼还是应该喊爽。贵生的脑筋转得快,他觉得桃花思考问题不全面。桃花只是意识到不能够惹爹娘生气,却忽略了最大的危机——惹恼下人,徒生怨恨。下人所处的身份地位本来就尴尬,一旦生怨,永远没有化解的可能性。大清将军年羹尧厉害吧?扫南疆,平东域,镇守西北。所到之处,外邦股栗。但是,年羹尧一辈子也没有在雍正皇帝面前挺直腰板,雍正皇帝一辈子也没有把年羹尧放在眼里。因为,年羹尧的出身是雍正皇帝的下人(雅称“奴才”)。后期拥兵自重的年羹尧作势欲反,固然有觊觎皇位的诸位亲王拉拢蛊惑。然而,为奴为仆的卑贱地位与四海摧眉、五岳折腰的现实冲突,才是导致年羹尧铤而走险的最终原因吧?由己度人,你说说谁忍受得了出门在外颐指气使,天下任我游;进门一见主人,便被一个眼神给乜斜回原形?此时的主人,在其心里只怕是早就出离了“墙壁上的蚊子血”“衣襟上的白饭粒”般轻蔑和司空见惯,直接上升到“花瓣上的蒺藜刺”“叶片上的锥子尖”般锐疼和难以容忍。一天不拔除,刺痛一天;两天不拔除,刺痛两天。时间长了,一颗心就不是一颗心了,而是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千万不要以为男人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仅仅只是“齐”了父母尊长、兄弟姐妹、老婆孩子。家里一众下人,也是排列在“齐”的范畴之内。
贵生暗暗忖度,从哪个角度切入主题,才能够让伶牙俐齿的桃花心服口服。贵生知道第一次谈话的重要性,这是他和桃花之间定调子、分强弱的关键性较力。这次谈话将是一场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持久战,他得坐下来郑重应对。为了烘托严肃认真的交谈气氛,他还得郑重其事地斟上一壶茉莉大方。
08
贵生也不支使桃花,拎过暖瓶,揭开木塞,试试水温,有条不紊地在博山细瓷描花茶壶中放茶叶、冲开水。然后,在袅袅茶香中大马金刀地踞桌而坐,轻咳一声,准备开口说话。
贵生的话已经冲到嘴边,突然听到桃花的声音:“虽然天气回暖,终究也是春寒。这个时候,是要喝红茶的。俺带来了武夷红茶,给你换一壶吧?”
贵生怔住了:啥意思?这个小妮子还懂茶道?岳父大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把闺女教育得除非沉默不开口,开口压人三分点儿?他这里还周吴郑王地端着架子准备喝茉莉大方,人家那里就祭出了千里而来的武夷红茶。还没有过招就矮人三分,强自出手会不会大败而归?贵生正自琢磨着,桃花微微蹙着两道柳叶弯眉问道:“咱娘吃了那个日本牧师的药,身子会好吗?”
贵生闻言一愣:他回家的次数不多,住的时间也不长。他在家里的日子,娘开开心心、高高兴兴从来没有犯过病。他只是听爹爹说起,娘的心脏病用速水信一牧师的药片治疗,很是管用。贵生本能地说道:“那个药对症咱娘的病,咱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桃花略一沉吟,说道:“既这么着,俺回禀了咱爹咱娘,明天回家去了。”
贵生懵了:啥?回禀了爹娘,明天回家去?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我这里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她那里转着圈儿“嗖嗖”地扔炸弹。王家人是招她了还是惹她了,她过门两天就惦记着回娘家?
桃花看到贵生一脸茫然,又急又气的样子,不由地抿嘴一笑,说道:“你也忒性急了!也不问问原委,就急眉赤眼的。俺临出门子的时候,俺爹俺娘跟俺说,过几天就要去曲阜省立三师教书。这一走是长行,三年五载回不来。俺寻思着回家帮着收拾收拾东西,送爹娘走了才算是尽了孝道。明儿个是俺过门三日,回娘家正好应了'接三还四’的老礼儿。”
贵生让桃花抢白得直瞪眼睛,哭笑不得:弄了半天,是我的性子急!弄了半天,是我没有问清楚原委就急眉赤眼!关键是,大少奶奶您跟我提过一鳞半爪吗?您倒是有主意,拿着孝道顶着,又不逾老礼儿。话说回来,老家是有“接三还四”的规矩,寓意“越过越滋”。也就是说新媳妇过门三天,娘家接回去住四天。可是,还有“接七还八”,越过越发;还有“对九”,越过越有;还有“对月”,越过越奢。新媳妇什么时候回娘家,得遵从婆家的意见。谁也没有规定准了,新媳妇必得“接三还四”啊!等等!我明白了!大少奶奶您是觉得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讨您公公婆婆示下,提前攒撮我来了吧?
贵生心里面想着,就说出口来。桃花听罢,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儿,眼睛里面突然泛起泪光。看样子是想哭的,却拼命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伸手指着贵生颤声说道:“哪里来得小家子气,真真儿地叫俺好笑!俺没有亲兄热弟,自然是没有人赶着上门接俺回娘家。俺爹俺娘一心盼望着俺在婆家讨得二老欢心,想必是宁肯苦了自己也不愿意卡着日子来'接三还四’。你不知道其中缘故,俺紧着告诉你。你不说思谋筹划着让俺回家尽孝,反倒疑心俺来耍心眼算计你。你这一身的毛病,是买卖行里面将养出来的吧?俺劝你别把这些毛病拿到家里面施展,这个家姓王不姓杨。搅合得上上下下离心离德,丢得不是俺杨家的人!'接三还四’的话你很不必说,俺自己去回禀公公婆婆。俺就不信善名在外的公公婆婆,能够狠下心来拦着俺回家帮衬着爹娘收拾行李。”
桃花的一愣、一泪、一斥、一说,让贵生后悔不迭。从早晨到现在,桃花哪一件事情不是依附着这个家做的?哪一句言语不是依附着这个家说的?就算是把你侬我侬的夫妻情分抛开,从“受之桃李 馈之琼瑶”的礼节上来说,他也应该替桃花向爹娘回禀归宁事宜。桃花说得没有错,他确实是把生意场上的路数拿到家里面使用了。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就得圆场。如果直截了当地向桃花认错告饶,肯定是不行。自己刚才的那番推断,已经落入“智不足则多谋”的套路。再上赶着认错告饶,男人的面子就丢干净了。转圜吧,多绕几个圈儿!
贵生一拍脑门儿,说道:“是啊!这里不是买卖行,这里是家啊!第一次有了媳妇有了家,还真是不太适应。慢慢来吧,慢慢地我就适应了。”
桃花知道贵生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本意也想退让一步,把这场争竞早早地化解开来。无奈心里面委屈得狠了,嘴里面就咽不下话。冷笑一声,说道:“俺看倒也不必太指望了!三岁看老,谷子地里哪儿寻高秸棒子去?”
贵生既然下定决心放下身段儿哄桃花开心,就不怕桃花说重话。一听桃花咬牙切齿说出来这句约等于在衣襟上面掸扫灰尘的话,先自笑了,说道:“这都饿得两眼发花了,怎么长成高秸棒子啊?媳妇儿,你快把腰里的钥匙掏出来,把柜子上面的铜锁打开,把匣子里面的桃酥、蛋糕拿出来,让我垫补、垫补吧。这到底是饿嫁啊,还是饿娶啊?”
桃花闻言实在是绷不住了,扶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贵生看着娇俏花朵一样的妻子,忍不住爱由心头起,情自心头生。张开双臂,把桃花紧紧地揽进怀中……
贵生娘躺了大半个时辰,觉得不再心慌难受,喘息也渐渐地平和了,就想起身下地。睁开眼睛看见丈夫守在床头,情不自禁地绽开一个微笑,说道:“俺这病犯得也真不是时候,把花儿给吓着了。那张小脸儿,眼看着就变了颜色。”
贵生爹笑了,说道:“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着!就算是被吓着了,转回头来就会吓唬别人。你听见她在堂屋里面说的那些话了吗?”
贵生娘“噗嗤”笑出声来,说道:“真是一个飒利孩子!你还没有听见她在大门口呵斥大槐那个厉害劲儿呐,一嗓子把大槐吓了一个愣怔。咱贵生孤单,没有兄弟姐妹帮衬。花儿进门,倒是把这些角色全都顶住了。二弟不是说花儿爹要到曲阜教书吗?要我说咱得早早打发花儿回娘家看看。咱再拾掇些礼物,到时候给亲家送送行。”
贵生爹说:“这都是小事儿,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贵生娘边起身边说:“小事儿才见真章哪!居家过日子的,成年累辈子能遇见几件大事儿?俺没有那么娇贵!等把花儿的爹娘送走了,让花儿安了心,俺再好好养着吧。你去把二弟两口子请过来吃饭,也好和二弟商量一下明天送花儿回门的章程。咱先循了'接三还四’的规矩,风风光光打发花儿回门再说。若是亲家还要多耽搁几日,咱也不必强着花儿回来。俺这就去厨下看看,给你们掂兑点儿好吃的。”
贵生爹说道:“自己家里人吃饭,让槐嫂掂兑着弄就行了。你好生歇一歇,不必操这个心。”
贵生娘摇头,说道:“越是亲近的人,越得敬着。真要是有一个风来雨去,还得靠血脉至亲帮衬着。那些平日里甜哥哥蜜姐姐的人,很是靠不住。与其对别人施恩布惠,倒不如对自己家里人好一些儿。他二叔二婶没有儿子,把贵生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平日里出钱出力搭衣搭鞋就不用说了,这次娶亲简直是拼上了性命。他二婶那么一个娇怯怯的身子,累得把喝下去的米粥都吐了出来。他二叔就更不用说了,甩手掌柜王二爷的做派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事小事都想到了,连接亲都跟着去。真真儿的是亲三分向,是草烧热炕。咱得借着这顿饭把他二叔二婶的帮衬说给花儿听听,让孩子记住他二叔二婶的情分。日后怎么样孝敬咱们,就得怎么样孝敬他二叔二婶。”
贵生爹听着贵生娘的话,心中很是欣慰:娶妻娶德,福报多多。自己的这个妻子算是娶对了,儿子娶的妻子眼看着就要青出于蓝。只要一代一代的女主人温良贤淑治家有方,王家的人丁再少也会蒸蒸日上。
桃花眼看着时辰过午,重新洗脸匀面,和贵生相跟着走进主宅。刚刚走出月亮门,迎面看见婆婆和婶婆婆在捏着钥匙开东厢房的门。
婶婆婆一眼看见桃花,击掌笑道:“真是说谁就来谁!你娘忒性急,硬要拉着俺先看看给你准备的回门礼物。俺说谁看了也不管用,必得花儿看了满意才行。你娘说就算是缺了少了东西,花儿也不会言语。还是让俺掂对着添补,别难为了孩子。”
桃花赶紧走上前去扶住婆婆,大大方方地往东厢房门里看。一看之下,吓了一跳。诺大的屋子里面摆放得满满当当,大挑小抬都扎着红绸成双成对。这个排场哪里是打发儿媳妇回门子啊?就算是给儿子下聘也算是上上份儿!
婶婆婆犹在笑嘻嘻地说道:“花儿,你二叔已经雇下了滕县金家的两马驾辕四轮彩车,另外预备下四辆双轮轿厢马车。明儿个辰时末刻吃罢早饭,就送你回门子。你爹你娘已经让你二叔捎信给亲家,明儿晌午的回门宴上’惠风楼’吃。亲家公是先生,门生故旧多。大喜的日子,请到请不到的客人,听到信儿都会来。咱不在家里面预备酒席了,免得亲家累心。”
桃花没有想到公公婆婆会把回门诸事安排得这么周详,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不由自主地抓紧婆婆的手,眼睛里面泛起感激的泪花。婆婆含笑看着桃花,爱怜地把桃花的一双小手揉了又揉。
运河两岸自古消息灵通,思路开阔,人们的认知、行事不拘一格。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新娘回门的酒席可以是娘家经办,也可以是婆家经办。只要两家协商好了,别因为几桌子酒席打出一世怨仇,冷落了客人、难为了新人就行。贵生爹娘抓住这个规矩老礼儿,连协商也不和亲家协商了。直接让王班主代为包下台儿庄最大的酒家“惠风楼”,不由分说地给桃花父母下了知会。杨校长自幼与诗书为伴,黄金屋、颜如玉看了一个满眼满心。他从来不认为握着大把、大把的金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也就不觉得贵生爹娘包下“惠风楼”承办回门宴,有炫富的嫌疑。更不会认为贵生爹娘包下“惠丰楼”承办回门宴,是对杨家尊严的挑战。相反,他认为这是贵生爹娘以实际行动表明对桃花的疼爱之心、对杨家的感念之意。他没有将时间浪费在回门宴席的推让上,而是费劲巴力地拆开已经封存好了的行李箱子,拿出心爱的文房四宝、正章闲章,连昼搭夜挥毫撰写书法作品。杨校长站在毡案前面写就一幅,杨师母就取走在青砖地面上铺晾一幅。五间正房的地面,眼瞅着就铺排不开了。杨校长只觉得气脉畅通、心神合一,脊背之上热乎乎地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他抓起小巧的宜兴紫砂茶壶,满饮一口明前碧螺春,铺下六尺“徽宣”,准备书写清代诗人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之五、之六,赠予亲家。
杨校长凝神看着“徽宣”,洁白的“徽宣”上面浮起女儿生动的笑脸。嫁出爱女已经是无奈之举,接踵而至的赴任又要将爱女留在乡梓。虽然说曲阜离着台儿庄几百里地,不算太远。然而,再回来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远离爹娘的孩子,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只能够自己一力担承了!杨校长心中充满了惜别的伤感,以至于执毫的右手微微颤抖。他情知已经没有办法按照本意写下工整的楷书,索性用行云流水的草书取代:
杨校长将《己亥杂诗》之五、之六一气呵成,掷笔顿生虚脱之感。双腿一软跌坐在太师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09
杨师母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诗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半晌,说道:“先生,咱们是不是不应该把花儿许配给王家呀?”
杨校长闻言,回过神儿来,勉强笑道:“是女就得穿嫁衣,哪里有跟着爹娘过一辈子的道理?王家富不逾礼,强不凌弱,藏机守分,谐美和睦。这样的人家,比那些外表光鲜的爆发门户强上千倍万倍都不止。明天花儿回门,孩子在咱们身边住不了几日。你可千万不要哭哭啼啼的,也不要多说话。言多必失,不一定哪句话说岔了,就会在孩子心里留下痕记。要是因为这些话搅扰了孩子的心思,让孩子与公婆暗生嫌隙,就是咱们当老人的不识礼数啦!”
杨师母让杨校长一席话指教得哭笑不得,灵动的眼神里面闪烁出浅浅的嗔怒,一挑眉梢,说:“俺进了你们杨家的门儿,苦熬苦扒也有半辈子了。在你眼里,俺就那么不明事理吗?俺自小在人眼当前,就没有办过差池的事情。若是在你们杨家把事情办差池了,也只能怪橘生淮南!”
杨校长早在杨师母摒弃“先生”的称谓,张口“你”呀“我”呀开始,就知道自己言语不当把要强的妻子给惹烦了。杨校长对夫妻相处之道的理解,自成一体:但凡男人娶亲,一为传宗接代,二为红袖添香。只要女人把这两件事情做好,也就达到了男人的心理预期。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足以证明不应该对女人寄予太高的希望。要想让女人活成男人希望看到的样子,男人就要下功夫把女人引领好了。男人把女人引领好了,家道和运势才会兴旺。引领的方式有很多种,怎样引领却是要得到女人的认同。女人只会对安定和宠爱产生眷恋,从而同心同德、不离不弃。倘若让女人心生怨恼,女人在见识短浅的基础上能够做出什么事情,只有天知道了!男人是用来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不是用来跟女人斗嘴置气、争论家长里短的。小来小去惹得女人不高兴了,让一步、哄几句也就行了。
杨校长听完杨师母的驳斥,赶紧笑道:“怎么没来由地又生起气来?花儿嫁了,家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好好地过日子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差池不差池的?太太都橘生淮南了,要差池也是我差池。怨天怨地,也怨不到太太身上。”
杨师母闻言莞尔,望向丈夫的眼神儿柔柔的、亮亮的、充满了欢喜和依恋。这个男人是受人敬重的,支撑着自己也被人恭恭敬敬喊一声“杨师母”。做女孩儿的时候,自己的容貌身段在家族姐妹中并不算出类拔萃。嫁进杨家几十年,反倒是渐渐地变得明艳起来。这一点一滴的变化,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活得像一朵恣意绽放的花儿。即使她犯下可以“七出”之一的“无后”,这个男人也没有给她施放一点点儿脸色看。在这个男人的强势护卫之下,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不敢给她委屈受。得夫如此,也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呀!
杨师母感慨着,眼睛里面突然有了泪。她不想让杨校长看到,就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夜深了,风凉。厨下有给花儿裹好的鲜肉小馄饨,熬好的鸡汤。俺去给你煮一碗,你吃了暖暖身子。”
知妻莫若夫!妻子的情绪变化,岂能够瞒得了杨校长的眼睛?妻子的聪慧灵巧,完美体现在识趣知机上。他疼爱,她感恩;他关心,她回报。所有美好的日子,大概都是由此而来的吧?
杨校长看着杨师母冉冉而去的背影,含笑叮嘱道:“多泡一点儿去年的干菱角吧。等花儿明天回来了,给她煮最爱吃的酒酿菱角老鸭煲。”
杨师母远远地答应着:“知道了!俺早就泡上了,一大盆哪。”
贵生心疼桃花,早早地就让桃花歇息。桃花想到明天就能够回家见到爹娘,就高兴得睡不着觉。她觉得离开爹娘已经很久了,屈指算来却只有短短两天多光景。这短短的两天像一道天河,把她和旧时光隔离开来。而且,无船可渡。不管将来要走多么远的路,不管路上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都回不去了。虽然公公婆婆待她很好,贵生也对她百般疼爱。但是,毕竟这才新婚初嫁,大家相处之时还小心翼翼地拘着一份客情。天长日久,谁敢保证没有一个眉高眼低?到那个时候,各人的脾气性格才会真正地暴露出来。在娘家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和爹娘拌过嘴、翻过话。即使她在哭着、犟着的时候,心里面也是笃定的。她知道只要自己云收雨住,这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爹娘的万千心思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她开心,爹娘就会高兴。公公、婆婆和丈夫,却是不一样的。半路相逢,皆为缘分。必得千般在意、万般小心,才不至于反目成仇。诸多的不确定像四季风一样在等着她,她又怎么能够安下心来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呢?她和别人不一样,明天的归宁连接着送行。爹娘就要扔下她远走曲阜了,再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倘若在婆家受了委屈,她连一个躲避、诉说的地方都没有……
桃花想着、想着,忍不住掉下眼泪。桃花的眼泪刚刚滚出眼眶,贵生坚实的身子就贴了上来。贵生的身子很烫,像燃烧着的火。两条臂膀火龙一般环护、盘绕、游走着,让桃花目眩神迷。桃花在贵生蓬勃生发的激情里,渐渐走向灿烂……
桃花枕在贵生的肩膀上吐气如兰,贵生就兴奋,就激动,就睡不着觉。两个人唧唧哝哝地说着滚烫的话,猛听得柝锣声敲响三更。贵生笑了,低下头来深深地吻着桃花俏丽的脸颊,说道:“丫头,你得睡了。天亮了回门儿你要是脸色不好,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会埋怨我欺负你的。”
桃花闻言只觉得娇羞难当,轻轻地啐了贵生一口,翻身就躲。贵生笑着贴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拥住桃花,说道:“丫头不许跑,就这么抱着睡。从现在开始咱们谁都不要说话,慢慢地也就睡着了。唉!今天晚上你不回来,我可怎么办呀?”
桃花原本没有想得这么长远,她的习惯是过好当下、做好当下。她不是不知道“深谋远虑”,不是不知道“居安思危”,不是不知道“防患未然”。但是,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这些事情都是有本事的人才能够做到的,自己不是有本事的人。要是硬逼着自己“能凑绝句想长赋”,还不得把自己祸害成东晋的殷浩啊?
此时此刻桃花心中最大的牵记,就是枕边恩爱相伴的贵生和天亮以后即将拜谒的爹娘。让贵生一感叹、一提醒,才突然想到今天晚上是要住在娘家的。也就是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一连四天她见不到贵生了。桃花的心中陡然升起伤感之情,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不想离开贵生了。
桃花双手抱着贵生的胳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感觉心跳越来越激烈、身体越来越柔软。飘飘忽忽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是担忧害怕。她猛地转过身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进贵生怀中。
桃花觉得自己也就是打了一个盹儿,睁眼一看已经是卯时初刻。贵生比桃花醒得早,小心翼翼地揽着桃花柔润的身子无限遐思。他觉得醒着的桃花明艳活泼生机勃勃,睡着的桃花娴静恬淡暗香悠悠。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内在神韵,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这个小小的、觅缘而来的人儿啊,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新奇与欢喜。
贵生只觉得臂弯里面的桃花一个激灵,就睁开一双点漆着墨、如珠似玉的大眼睛。睁开眼睛的桃花“扑棱”坐起身来,埋怨贵生道:“你醒了咋不叫俺?今天这个日子,可是能够懒睡的?”
贵生笑道:“天还不亮哪,哪里懒睡了?你起这么早干什么?怕咱爹咱娘反悔,不让你回家去?”
桃花横了贵生一眼,说道:“今儿个俺爹俺娘得打发亲戚来接俺回门子,你家里也得预备亲戚送俺回门子。这会子保不齐人都走到街门口了!”
贵生笑道:“你家接你的亲戚来了,有俺家送你的亲戚照应。你是新媳妇,这几天就应该按照规矩享受清闲。日后当家主事儿了,有你操心的!”
桃花撇嘴嗔道:“俺就算是万事儿不管,今儿个也得给咱娘把汤药煎好。服侍着咱娘吃完汤药,俺才能够放心地回门子。”
辰时三刻饭毕,贵生娘在桃花的殷勤服侍下吃过汤药,和贵生爹端端正正分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子两侧。小巧搬过来大红颜色的锦垫放在当地,桃花盈盈下拜辞别公婆。
尚未下拜的时候,桃花的心里边还没有感觉到异样。一跪一拜之下,耳听得贵生娘颤抖着声音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仔细膝盖疼。你到家以后,代俺们问候亲家公、亲家母好。你不用惦记着家里,倒是要经意着自己。一早一晚天气凉,记得要换上厚实衣裳。”
婆婆的声音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慰着桃花的心尖尖。桃花想到一拜之后就要离开生着病的婆婆,心中十分不忍。一团热流堵在喉头,桃花忍不住流下眼泪。贵生的二婶见状红了眼圈儿,赶紧指使着小巧和槐嫂上前把桃花搀扶起来,说道:“大婚是喜,归宁也是喜,娘俩儿快别对着掉金豆子啦。就没有遇见这么投缘的婆婆和儿媳妇,竟是一刻也分不开了呢!吉日有吉时,咱们得紧着赶路了。过上三天四日的也就回来了,你们娘俩这辈子都要守在一起哪!”
桃花和贵生在送媳妇、接闺女的一大群人簇拥下,热热闹闹地离开官渡,热热闹闹地驶进台儿庄,热热闹闹地走进家门。两进深浅的杨家宅院,因为一拥而进的人群,第一次变得拥挤起来。桃花不禁想到:要是在俺官渡的家,这么几个人连前院子的房舍都填不满当,哪里用得着挤成一锅乱粥?
贵生顾不得端新女婿的架子,跑前跑后帮助岳父照应着不请自来的一拨又一拨学生。王班主眼看着杨家各间屋子道客满为患,赶紧和杨家管事儿的人商量了,把客人引进“惠风楼”。
贵生家的钱财给付得宽裕,“惠风楼”的酒饭就预备得周全。“惠风楼”的老板是一个明白人儿,知道承办杨校长千金的归宁宴席,实在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儿。既然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儿,就得攒足了劲儿好生经办。况且,杨校长还有难得的书法作品权做谢仪。
如果说贵生家里置办的丰盛宴席,已经让来宾们赞不绝口的话。杨校长馈赠的书法作品,简直就是让来宾们喜出望外。大大小小的喜宴吃了几十年,哪里遇到如此这般行事的人家?这与钱多钱少、名高名低没有多大的关系,却与千百年来齐家治国的“仁”“义”“礼”“智”“信”紧密关联。做事当作这样的事,结亲应结这样的亲啊!
归宁宴席结束,送走各路宾朋,眼瞅着已经是日影西斜。杨校长夫妻俩累得脸色苍白,桃花则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杨校长夫妻二人喜爱清净,家里面一直没有雇佣仆人。王班主先是安排王家班的管事守在杨家支应茶水,然后又安排“惠风楼”的掌柜派送各色吃食。直到觉得没有遗漏了,才带着贵生辞行。
桃花看着贵生,心中有些不舍。贵生却笑嘻嘻的,仿佛全不在意。桃花不由地泛出一些气恼——好你个王贵生啊!听说俺要回门,你千不情万不愿整得和“十八相送”似的。待到俺回了家,你倒像是离了笼子的鸟、扽开金锁的龙,急三火四地往外扑棱。有本事,你别来接俺回你家!(未完待续)
王倩,微名梨花雨,山东蓬莱人,本科学历,现供职于中国石化系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前卫文学》《当代小说》《烟台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齐鲁文学年展》《中国企业管理杂志》等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十几次荣获省、部级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