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偏差与诊断失误
在全球,临床诊断失误(误诊及漏诊)率高达15%,急诊室、社区医院及综合医院内科是重灾区。分析发现,疑难及复杂病例的诊断出错率低,而诊断失败多发生在常见及简单的疾病。究其原因,不是疾病知识的匮乏,而是由于医生思维方法出现问题,以本能的直觉代替了理性的分析,导致认知偏差。
大脑在处理信息时,有两种思维模式,一种是下意识的,即直觉。直觉,可基于与生俱来的悟性,以及经验的积累。这些经验,来源于长期临床实践中的个案,尤其是值得津津乐道的成功病例。这些经验以信息储存的方式置于我们的大脑内,如同大容量并可高速提取的硬盘。在我们面对一个似曾相识的病人时,大脑迅速调取这些相关经验信息,启动预设程序,于是眼前一亮:“啊哈,我见过,就是这个诊断”。之后的动作是围绕着这一预定的诊断结论,实施一系列的检查,寻找支持证据。对于一个从业多年的医生,基于直觉所做出的诊断,通常是正确的,但不总是正确的。不经客观论证及分析,无法矫正直觉固有的认知偏差,从而导致了那15%的诊断失败率。
人类作为动物,保留着条件反射的本能。在获得危险信号时,我们能迅速做出反应。随着经验及知识的积累,这种辨别信号的能力不断地敏锐及提高。但是,寻找证据、分析及推理、预测及揭示即将发生的事件,是人类作为最高等动物的独特本领,是与直觉相对应的第二种认知模式,即分析型思维。这种认知模式是可以经过学习及锻炼而培养与加强的。然而,通过假设、循证、分析、推理、修正的思维过程,实现分析型认知力的发挥,是耗时耗能的。寻找捷径、速战速决是我们的本性。
在临床实践中,由于病人多、时间紧,医生仅能容忍几个回合的问答,根据经验及选择性的检查,辅以本能的判断,快速敲定诊断及治疗方案。之后,与病人的交流均是多余的,诸如“问你再回答”、“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等不耐烦的结束语并不少见。
人类的感知是容易有偏差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们常常只看到想看到的东西。大脑通过处理视觉获得的二维图像,创造出三维动画,失真度极高。人们很容易选择性地搜集及采纳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寻求支持,很难实施自我否定的分析,更难纠正及颠覆已下的结论。特别是已经在同事面前宣布了自己的结论,并自信地告知病人之后。情感的因素更促使人们寻找有利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否则,如同抽自己的嘴巴,非常难堪。
还有一种是基于“指导原则”的临床实践,逐条询问检查,这是不错的模式,但前提是“指导原则”中的诊断标准及治疗方案要科学准确。遗憾的是,我国多数的临床诊治指导原则是照抄欧美国家的,在他们身上适用的方法及方式,并不一定适用于我们同胞。其实,依照“菜谱”炒菜式的诊治及教学,会导致可观的误诊、漏诊率以及错误治疗率,毕竟绝大部分的治疗方法,仅可达到70%以下的有效率。更何况,疾病病情的发展,如同流动的河水,在不断地变化。照本宣科、对号入座、少动脑筋、不担风险的“菜谱”式医疗,是无法满足临床需求的,会扼杀医生应有的临床思考及认知能力。
因此,临床医生要正视潜意识主导的、基于直觉诊治病人的现象;要意识到这一思维方法可产生认知偏差,并导致诊断失误;要建立祛除偏差的方案,并努力实施;要用所有的感知能力,客观地观察及寻找证据,避免错误的假设、错误的逻辑、错误的分析。现代医学开拓者Oslo说过:“仔细聆听你的病人,他们会告诉你疾病的诊断。”要有自我审视的精神、检讨型思考(critical thinking)的习惯,自我否定的勇气。要善于用幽默的方式化解尴尬,当你自言自语说自己愚蠢时,旁人会认为你很智慧。同时,社会及医疗机构,要创造宽容的氛围、合理的工作节奏,给予医生思考的时间。我们要反思当今的医疗教育体制,不可再抱着“菜谱”照本宣科,要将培养分析型思维方法的教育融入到教学内容中,教师要勇于现身说法,剖析及分享亲历的失败教训。
有趣的是,《英国医学杂志》曾报道过一个值得回味的研究。社区门诊就诊的三千余位儿童中,有18位没有明显临床异常,被医生以“可能有严重情况”转诊入院,这些儿童均在观察期间出现严重感染,并在良好的医疗条件下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当事后询问这些医生,凭什么将这些患儿留观?医生的回答是:“直觉告诉我他们有问题。”统计学分析显示,在这个研究中,医生直觉的特异性高达97%,年资越高,直觉的准确率越高。因此,分析思考,可纠正直觉的认知偏差;直觉判断,可弥补分析思维的不足。而克服认知偏差,可减少诊治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