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络学说的由来与演变

作者:黄龙祥(中国中医研究院针灸所)
文章来源:《中国针灸》1993年第5期与1994年第3期

经络学说的由来

古人通过诊疗实践发现人体腕踝附近诊脉处与头面躯干部诊脉处存在某种内在联系,从而形成“标”“本”脉概念。连接上下相应的标、本脉形成最初的经脉循行线。随着阴阳学说的广泛运用,腕踝部的脉诊之脉——脉口、刺灸之穴——“经脉穴”及经脉,先后以三阴三阳相同的名称命名。脉口所诊断、“经脉穴”所主治的病症自然成为经脉病候。至此,最初的经脉学说基本形成。
    1、经脉标本与脉诊
    针灸经络学说的产生离不开古人的针灸实践。古人云“凡将用针,必先诊脉”(《灵枢·九针十二原》)。那么,古人是如何诊脉的呢?张家山汉简《脉书》日:“夫脉固有动者?之少阴、臂之巨阴、少阴是主动,疾则病;此所以论有过之脉也,其余进视当脉之过。治病之法,视先发者而治之。数脉俱发病,则择其甚者而先治之。”这里记述的是一种多脉遍诊法《灵枢·动输》所载“独动不体”之脉是手太阴、足少阴、阳明三脉,与《脉书》所记稍有不同。《素问·三部九候论》更明确记裁了九处诊脉部位,即:上部天,两额之动脉。上部地,两颊之动脉。上部人,耳前之动脉;中部天,手太阴也。中部地,手阳明也。中部人,手少阴也;下部天,足厥阴也。下部地,.足少阴也。下部人,足太阴也。速来源于一种老的诊脉法,除了见于《素问》外,其部分内容还见于《足臂十一脉灸经》、(以下称《足臂》)及十三经之一的《周礼》。起具体的诊脉部位,我们今天仍可从王冰《素问》注及早于王注一百余年的贾公彦《周礼》注文中的知。此外我们还可在西汉中末期非医学书中见有十二脉诊法及其病候的系统记载。综合研究这些文献记载,我们不难了解,古人经过长期的医疗实践,发现人体体表某些脉动变化可以诊断疾病。随着经验的不断积累,又进一步发现手足腕踝部的脉不仅可以诊断局部病变,而且可以诊断远隔部位的病变。例如古人发现手腕部(相当于合谷、阳溪之间)的脉、穴可以诊断并主治“齿痛、面肿”等症(本文所引经穴主治文字均据笔者辑校本《黄帝明党经》,以下不再注明),而面颊部有一脉动处(《灵枢·寒热病》称作“大迎”,藏医称作“齿脉”,或“齿动脉”)也同样可以诊断并主治“牙痛、颊肿”等症(后作为手阳明经病候)。如《太素·杂诊》曰:“诊龋齿痛,按其阳明之脉来,有过者独热,在左左热,在右右热,在上上热,在下下热”;《素问·缪刺》曰:“齿龋,刺手阳明,不已,刺其脉入齿中立已”;《灵枢·杂病》曰:“顑(面颊)痛,刺手阳明及顑之盛脉睹出血”。这里的“阳明之脉”是指手足阳明脉口,”手阳明”指手腕部的“手阳明”穴,“脉入齿中”、“顑之盛脉”即面颊部的脉动处——大;迎脉。既然这上下两处脉:可以诊断相同的病症,而刺灸这两处又能治疗相应的病症,古人便很自然将这二者相联系。故《灵枢·寒热病》曰:“臂阳明有入鸠遍齿者,名曰大迎,下齿龋取之”。由于手腕部之脉诊治远隔部位病症而为“本”,面颊部之脉诊局部病症而为“标”(末)。通过同样的方法,古人逐渐建立了其他上下脉的标本联系。
    关于“本”、“末”在早期针灸诊疗上的运用,在现行本《内经》中仍可见一班,试略举原文如下:
    (1),脉之卒然动者,皆邪气居之,留于本末,不动则热,不坚则陷上空,不与众同,是以知其何脉之脉也。(《灵枢·经脉》)
    (2)胆病者,善太息,口苦,呕宿汁……候在足少阳之本末,亦视其脉之陷下者灸之。(《太素·府病合输》)
    (3)足少阳之脉……其脉本在窍阴之间,应在窗笼之前。窗笼者,耳前上下脉,以手按之动者是。(千金要方·肝脏))
    (4)厥头痛,甚者,耳前后脉涌有热,泻其血,后取足少阳。(《灵枢·厥病》)
    以上第一条原文明确指出了脉动的原因、部位及本末脉的具体诊法。第二条原文所述病症见于《经脉篇》足少阳经病候,亦诊候足少阳本末之脉以定治则。第三条《千金要方》原文将《灵枢·卫气》中标本之“标”均写作“应”字,而且在足厥阴、手少阴之“应”以及足阳明、手阳明、足太阳之“本”下,均注明“同会于手太阴(脉口)”字样,进一步表明“本”“末”系诊脉部位,而且清楚地反映了标本之间的关系,即“本”动于下而“标”应于上,也即《素问。三部九候论》所谓“九候之相应也,上下若一”之义。第四条针灸方所取腧穴部位正好相当于足少阳本、末脉部位,这说明上下标本脉联系的建立主要来源于“古人的针灸诊疗实践。类似的原文在《内经》中不乏其例。由于后人不知《灵枢枢·卫气》所载十二经标本原本是诊脉部位,故多对该篇标本脉诊法原文“凡候此者,下虚则厥,下盛则热;上虚则眩,上盛则热痛。故石(实)者绝而止之,虚者引而起之”臆断曲解。
    需要说明的是,标本既是诊脉部位,便自然会有一定的长度,不同人的脉动部位也会有一定的差异。所以,《灵枢》所载标本部位多不是一个固定的点,而是给出一大致范围。例如“手心主之本,在掌后两筋之间二寸中”,这里的“二寸中”并不象许多注家所注在掌后横纹之上二寸,当内关穴处。杨上善注作“掌后两筋之间,间使上下二寸之中”,其说是。《灵枢·本输》曰:“间使之道,两筋之间,三寸之中也,有过则至,无过则止(这里的“间使”与今之“间使”穴概念有所不同)”说明此脉动于掌横纹两筋间至其上方二、三寸这两点之间,而且是有病则动,无病则不动。此外,关于标本部位的记载,《灵枢》、《甲乙经》、《太素》、《千金要方》等书中文字颇有出入,限于篇幅,这里不能一一校正。
    古人对脉的认识经历了由简单到复杂的不断深化过程。不同时期,或不同医家对于腕踝部脉、穴诊疗远隔部位病症的认识不可能完全相同,“标”脉的部位也会因此而有所不同。《灵枢·卫气》载足太阴、足少阴之标为背俞与舌,这是不同医家对经脉之标的不同认识的反映。《卫气》、《本输》载手太阴之标均为“腋内动脉”’《寒热病》作“腋下动脉”(《明堂》为极泉穴部位),所述部位均处于《经脉》手少阴脉循行线上。《卫气》虽载有手少阴之标,其部位却在背俞,已失去原诊脉之意。综合研究《灵枢·卫气》、《本输》、《寒热病》以及《太素·阴阳合》等篇,并参考两种帛书《十一脉》经脉始终,我们仍可考察出经脉之标的演变过程。经脉之本的部位相对固定,尽管古代某些医家也曾将手五指末节作为诊脉部位,但并未取代手腕部诊脉处而作经脉之本。
    古人将上下相应的标、本脉相联系形成最初简单的两点连一线的经脉循行线。腕踝部的本脉处为循行线的起点,头面躯干部标脉处为终点。此时的经脉循行方向自然是自下而上。直到两种帛书《十一脉》中,我们仍可以见到这种两点连一线的最初经脉循行线。如《阴阳十一脉》中“臂少阴脉”的循行线即是。此外,该篇中“太阴脉”以及《足臂》中的“臂少阳脉”循行线也基本保留了最初的两点一线的原貌。随着“标”脉部位的改变,最初经脉循行线的终点也在不断变化(后来经脉终点的变化还超出了标脉的限制),循行线也逐渐延长,而经脉循行线起点的部位,直到两种帛书《十一脉》,仍保持相对固定。后来在最初的经脉循行线上发现更多的脉动处,则其循行线也从最初只有起点、终点的简单形式逐渐形成两点以上的多点连线。这一点在两种《十一脉》中仍反映得非常清楚。
    马王堆帛书两种《十一脉》在描述十一脉循行路线的文字中,大量使用了“出”这一术语。例如《足臂》载足少阳脉循行原文为“出于踩前……出于股外廉,出胁……出于项、耳,出枕,出目外眺”,完全使用“出”字描述其循行全程。《阴阳》中除了起点外(该书足脉起点均用“起”表述),也完全用“出”字表述足少阳脉循行全程,根据《明堂经》、《难经》吕广、杨玄操注、《素问》王冰注以及《千金要方》等书,两种《十一脉》描述十一脉循行文字中“出”字(除个别外)所述部位均位于脉动处;古人认为经脉深不可见,既然在这些部位见到或触摸到脉的搏动,便很自然地认为经脉在这些部位“出”于体表,”成为经脉循行于体表的标志。连接同一条线的这些脉动标志,从而使得经脉循行线的描述更加具体,正如我们在两种《十一脉》中所见绝大多数脉的循行路线的描述一样。
    如果将《灵枢·卫气》所载十二经脉标本文字加以校勘,并将手少阴之标还原成“腋下动脉”,将足厥阴、足太阴之标部位换成《三部九候论》王注之“毛际外动脉”、“鱼腹上越筋间动脉”,然后将十二标本相连,并参照连线上的脉动处,我们就会描绘出一幅与帛书《十一脉》所述极为相近的经脉循行团。进一步的研究,我们还发现,两种《十一脉》的起点与相应的“经脉穴”部位十分相近。
    2、经脉与“经脉穴”
    “经脉穴”是指那些位于腕踝附近与经脉名同名的腧穴。它们与今之腧穴的概念不完全相同。例如“手太阴”穴实际相当于今之太渊、经渠(还包括古代鱼际)穴所处的整个手太阴脉动处;“手阳明”穴则相当于合谷、阳溪之间的脉动处:值得一提的是,十二原穴部位多与相应“经脉穴部位相当。无独有偶,十二原原本也是诊脉部位,直到《内经》中成书较晚的《气交变大论》、《至真要大论》等篇中仍广泛用作诊脉部位。对于“经脉穴”部位的明确记载,在现存文献中首见于《灵枢,官针》,之后《金匮玉函经》、《脉经》、《龙门药方》石刻、《诸病源候论》、敦煌卷子、《千金要方》,直到宋代的《太平圣惠方》等古籍中,都有明确的记载。同时也见于一些早期的脉、穴图中。所有这些图、文所载“经脉穴”部位,除“足太阴”一穴六朝以后变化较大外,其余十一“经脉穴”部位诸书记载多相近,都位于腕踝部十二脉口中(即最初经脉之“本”),或脉口附近。由于这些资料较散在,且宋以后文献中这种与经脉同名的穴名不再使用,故今人多将其误解为经脉。例如《五十二病方》载有治?灸方“灸其泰阴、泰阳口口,令”。原书整理者注“泰阴”、“泰阳”为人体经脉名,于是某些研究者根据这一灸方,并参照《足臂》十一脉病候下“诸病此物者,皆灸,××脉”,以及《史记·仓公传》等所载类似内容,,提出“古人先发现经脉,后发现腧穴”的论点/在学术界引起了一场关于“先经后穴,还是先穴后经”的论争。幸而,《五十二病方》所载这一灸方被公元五世纪中叶陈延之《小品方》辗转引录(六朝以后医书也一再转录)。原方中“泰阴”、“泰阳”即《小品方》中“足太阴”、足太阳”穴,而不是经脉名。
       “经脉穴”也大—量见于《内经》针灸方中。例如“厥气走喉而不能言......取足少阴”;“嗌干,口中热如胶,取足少阴”(《灵枢·杂病》)。以上两方中“足少阴”,人们多认为是经脉名;可是上述两条病症,在《明堂经》中均被归于太溪穴主症中;“太溪”即“足少阴”穴,也就是说,这里的“足少阴”被《明堂经》编者,或汉以前医家看作穴名,而不是经脉名。笔者曾将《内经》中所有这类条文与《明堂经》中相关条文逐一对照,结果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随着阴阳学说在中医领域的广泛运用,手足腕踝部的脉诊之脉及刺灸之穴均以“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厥阴”“少阴”三阴三阳命名。后来经脉也以三阴三阳命名,而“经脉穴”的主治病症自然也就成为相应经脉的病候。通过对比《明堂经》中相应腧穴主治病症,结合《脉书》、《仓公传》等文献中有关论述,我们今天仍然可非常清楚地看出,《阴阳十一脉》、《经脉》所载经脉病候中“是动则病……是××脉主治”内容即是对脉口所诊断及“经脉穴”所主治病症的系统总结。例如两种帛书《十一脉》以及《灵枢·经脉》所载足厥阴之脉的全部病候都见于《明堂经》太冲穴主症中,甚至文字都非常相似。可见,《足臂》足厥阴病候下“诸病此物者,皆灸厥阴脉”中“厥阴脉”是指“足厥阴脉口”,即太冲脉。《仓公传》中也明确提到“灸足少阳脉口”。但对于经脉病候之外的病症针灸治疗,则注明具体的刺灸部位,或具体的穴名,尽管这些腧穴后来在《灵枢·本输》、《明堂经》中已归入相应经脉五输穴。这一点在《内经》以及张仲景针灸方中也反映得非常清楚。至此,最初的经脉学说基本形成。到了两种帛书《十一脉》,已开始出现经脉与内脏相联系的苗头。古老的经脉学说开始了新的重大发展。
    3、经脉与脏腑的联系
    如前所述,早期的经脉反映的是一种人体上下联系的规律,与脏腑没有联系。后来阴经开始循行于胸、腹腔,使之与内脏联系成为可能。但阳经仍不循行于胸、腹腔,与内脏不发生联系。这一点不仅在帛书《十一脉》,而且在内经》中也反映得很清楚。在《经脉》篇以外的《内经》篇章中所记载的经脉与内脏的联系,除太阴经“贯胃”外,都与五脏联系。《内经》所裁脉诊内容中,除了特指“人迎”脉的胃脉之外,也只见有五脏之脉,不见六腑之脉。《九针十二原》也只载阴经之原以候五脏之疾。至于阴经与五脏联系的确立,经历了非常复杂的演变过程。例如古代医家曾以“胃”为五脏之一而与“太阴脉”相联系。这种观点不仅见于帛书《阴阳》、简书《脉书》以及《素问·热论》等古医籍,而且还见于《淮南子·坠形训》等非医籍。后来或受祭祀以及《月今》等书为影响,“脾”开始与胃相提并论,最后完全替代了“胃”的地位,与太阴脉相属。然足太阴之脉病候却仍然主要保留了胃的病症。至于“阳明络属心”则显然受了易学影响。又如足少阴肾经,《阴阳》、《素问·脉解篇》、《奇病论》、《三部九候论》等篇中,足少阴,均与肾相联系,《足臂》记作“出肝”,《素问·热论》、《病能论》作“贯肾络肺”,从经脉病候上看,肾经与肺经确有内在联系。可是《经脉》却作“属肾络膀胱,贯肝入肺中”,将上述不同时代,不同医家的不同观点汇集一起,并增加了脏腑络属联系。但从经脉病候上又并未反映出这种联系。这种经脉与脏腑关系上的认识分歧还引起经脉病候的混淆。例如《经脉》所载足少阴脉是动病中“目既皖如无所见,心如悬,心惕惕如人将捕之”等症,在《素问·脏气法时论》中归于“肝病者”之下。如果说经脉的上下联系的确立是古人诊疗实践经验的结晶,那么经脉与脏腑内外联系的建立则较多地受到当时人文思想的影响不同时期的医家所受的影响不同,他们对经脉与脏腑关系的认识自然会有所不同。
      以上非常粗略地勾画了经络学说起源的轮廓,至于其中细节的描绘以及这幅简单的经脉图又如何演变成《经脉篇》所描绘的复杂画面,拟另撰文论述。

经络学说的演变

在《经络学说的由来》中已阐明古人在长期的针灸诊疗实践中总结出了人体上下联系的规律;并认为这种联系是通过血脉,以最简单的直线联系实现的,从而产生了早期的经脉学说以解释人体上下所存在的生理、病理方面的联系。后来古人通过对江河湖海、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的观察,推测出人体的气血运行是循环的。这种认识在’《内经》中反映得很清楚。例如“夫血脉营卫,周流不休,上应星宿,下应经数”; (《灵枢·痈疽》) “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 (《素问·举痛论》)为了使经脉流注如环无端,原先的自下而上向心性流注的经脉中就必须有一半是离心性流注。同时基于“外有源泉而内有所禀”的认识,古人又将每一经脉都与特定的脏腑相联系,最终形成一个内外相连,上下相贯的复杂的经络系统。以下从经脉循行及经脉与脏腑联系两方面具体论述《经脉篇》经络学说的形成过程以及建立这种新型学说的理论基础。
    1 、 经脉循行《经脉篇》经脉循行的一般变化主要有四点;①增加了相关经脉之间相互衔接的分支,以建立经脉依次循环流注说。②增加了体内经脉属络脏腑的循行线,以强调经脉与脏腑之间的联系。③经脉流注次顺:先手经、后足经,按三阴(太阴)、二阴(少阴)、厥阴(一阴)顺序流注。即:手太阴→足太阴;手少阴→足少阴;手厥阴→足厥阴。这种三阴排列顺序还见于同篇十五络脉及《经筋篇》。④经脉起止点:两种帛书《十一脉》所记经脉起点多位于手足腕踝部(《阴阳十一脉》肩脉止于手背;太阴脉止内踝上廉)。而《经脉篇》手三阳与足三阴经均起于相应手足指端(足少阴起于足下);手三阴与足三阳经则止于相应手足指端。因为指端可以触及脉动(古人也曾用作诊脉部位),《经脉篇》手三阴、足三阳(除足太阳外)终点仍作“出其端”,沿用了原帛书中以“出”表示脉动处的原意。将经脉起止点由原腕踝部脉动处延至相应指端脉动处是很自然的。早在《足臂十一脉》手阳脉中已出现“出小指”、“出中指”的记载。至《太素·阴阳合》、《灵枢·根结》所载经脉之根已全部移至指端。经脉行至指端也便于手足部表里经的相互衔接。此外,《经脉篇》所载经脉循行在某些方面还有以下一些特殊的改变。
    (1)手足阳明经在面部的左右交叉《经脉篇》十二经脉中只有手足阳明经在面部出现左右交叉现象。这主要不是基于解剖上的新发现,而主要是出于阳明脉“入鸠遍齿”的需要。《阴阳十一脉》中手阳明脉作“齿脉”,其循行“入齿中”。《灵枢·寒热病》更明确指出臂阳明“入鸠遍齿”;手阳明之络也“上曲颊遍齿”。而上下齿并非一体,故左右阳明脉欲遍布于齿,则只有在上唇或下颏部左右相交,而且是自上而下的足阳明脉交于下颏,自下而上的手阳明脉交于上唇。 《灵枢·寒热病》谓足太阳脉“入鸠遍齿”,而汉代古籍中确有记载足太阳脉循行至“两板齿”者。但从《寒热病》所载脉行部位“在鼻与鸠前”看,仍属《经脉篇》足阳明经范畴。而且,手足同名阳经的终点,在两种帛书《十一脉》中即有趋于一致的倾向,《灵枢》载阳经之“标”的部位更明显地反映了这一规律。故《经脉篇》以足阳明,而不是足太阳,入齿中,是合乎这一规律的。
    (2)足太阴、厥阴脉终点足太阴脉终点,《足臂十一脉》止于大腿内侧根部腹股沟处;而《阴阳十一脉》载太阴脉起点“被胃,出鱼股阴下廉”。《 经脉篇》足太阴脉终点为“连舌本,散舌下”;足太阴经别“贯舌中”;足太阴之标为“舌本”。《素问·热论》也曰:“太阴脉布胃中络于嗌。”可见,足太阴脉与舌、咽联系的文献记载很多。至于足厥阴脉的终点,两种帛书《十一脉》中均止于小腹前阴部。《太素·阴阳合》载厥阴脉“结于玉英”,杨上善注为前阴部。至《素问·热论》则补充为“厥阴脉循阴器而络于肝。”厥阴脉与与舌的联系盖源于古人对前阴与舌的病理联系的把握。张家山汉简《脉书》谓“舌捆囊拳则筋先死”。《素问·诊要经终论》则发展为“厥阴终者……甚则舌卷卵上缩而终矣。”《经脉篇》则解曰:“肿肝者,筋之合也,筋者聚于阴气(器),而脉络于舌本也,故脉弗荣则筋急,筋急则引舌与卵”。于是王冰在注《素问》时,在《刺腰痛》、《刺热》、《厥论》三篇注足厥阴脉循行时,均注有“络舌本”字样,宋臣《新校正》已言其误。至于《经脉篇》足厥阴脉循行“循喉咙之后,上入颃颡,连目系,上出额,与督脉会于巅强;其支者,从目系下颊里,环唇内”一段,系《素问·骨空论》督脉行处,而督脉只与足太阳、少阴联系,与足厥阴无关。《经脉篇》足厥阴脉循行中增此一段,盖出于经脉连环的需要。因《灵枢·营气》足厥阴之后须接督脉。
    (3)足少阴脉与冲脉 《内经》所载冲脉的循行与足少阴脉很相似。在腰背部,二脉并行于脊内;在腹部,“冲脉者,起于气衔,并少阴之经,侠脐上行,至胸中而散”,而《用乙经》足少阴注文日:“一本云从横骨中挟脐,循腹里上行入肺”:在下肢,冲脉“注少阴之大络,出于气衔,循阴股内廉……其下者并于少阴之经……” (《灵枢·逆顺肥瘦》)。为什么《内经》中常将冲脉与足少阴脉相联系呢?《素问·阴阳离合论》曰: “圣人南面而立,前曰广明,后曰太冲;太冲之地,名曰少阴”。正因为太冲、少阴同处一个方位,自然在循行分布上有相同之处。也可以认为二者本是源于一脉。由于二者关系密切,王冰注《素问》时也难以明辩,而将《定论》中“伏膂之脉” (《灵枢·岁露》作“伏冲之脉”,均指冲脉)注作“肾脉之伏行者”。
    (4)躯干部足三阴脉的循行分布由于躯干只有一个,由两下胶而来的阴、阳脉不可能在躯干表面按下肢的阴、阳脉排列规律加以区别排列。故《经脉篇》足三阳经在腹部的排列仍为阳明在前,少阳在侧,太阳在后,与下肢阳经排列规律相同。而足三阴经行于腹内后,循行于各自相表里的阳经区域,即太阴行前腹部,厥阴行于侧胁部,少阴行于后背脊内廉。从腧穴排列规律看,前腹部为足阳明、太阴脉气所发穴,侧胁部为足少阳、厥阴脉气所发穴;背部二行应为足太阳、少阴脉气所发穴。但由于腹第一行穴已归入冲脉、足少阴脉气所发,则背部第一行穴便无脉可归。或许正由于此,《经脉篇》足太阳脉在背部又增一分支。“从髆内左右别下贯胂”(现行本误作“胛”,并混入“挟脊肉”注文三字),但从字面上看不出与足太阳脉直行支“循肩髆内挟脊”有什么区别。虽然王冰注本《素问·气府论》将五脏六腑之俞归入“足太阳脉气所发”,但杨上善《太素·气府》中没有这样的记载。看来《经脉篇》所增之足太阳在背部的分支在当时并未被普遍接受。
    在《内经》时代,除了《经脉篇》修定的经络学说外,尚有一些不同的经络学说流行。今之可考者有以下几种:①汉代郑玄注《易纬通封验》曰:“手太阴脉起手大指内侧,上贯咒唾,散鼻中”;“太阳脉起足小指端,至前两板齿”; (这与《灵枢·寒热》观点相同) “手太阳脉起手小指端,上口下目内眦”;“足少阴脉起于足,上系口”。从这几条注文看,不仅经脉循行与《经脉篇》不同,而循行方向也均为四肢末端向心性流注。②《史记·仓公传》:“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妇人良方》第22卷引《经》云:“期门乃胃之大络”,盖承仓公之说也。③《针灸甲乙经》注足少阴脉曰:“一本云从横骨中挟脐,循腹里上行而入肺”;又注足厥阴脉曰:“一云其支者从小腹与太阴、少阳结于腰髁,夹脊下第三、第四骨孔中”。上述足少阴脉分支为腹部第一侧行穴归冲脉、足少阴脉气所发提供了理论依据;而足厥阴脉分支内容又见于《素问·刺腰痛》王冰注。这一分支为肝经病候“腰痛”提供了经脉循行的依据。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分支在《明堂经》残页八髎穴中得到印证,可见确有所本。
    2 、经脉与脏腑的联系早期的经络学说反映的是一种人体上下联系的规律,与内脏不发生联系。后来阴经由四肢内侧顺势入行胸腹内,逐渐与五脏相联系,而阳经与六腑的联系则出现较晚。例如《素问·热论》足三阴经已与相应内脏联系,而足三阳经均未与相应六腑联系。《三部九候论》手阳明脉候胸中之气而不是大肠之气,即是很好的例证;经脉与脏腑联系是《经脉篇》与两种帛书《十一脉》分歧最大的部分,有必要展开讨论。
    (1)心与足阳明在《经脉篇》,心与手少阴脉联系。而在《内经》其他篇中,心多与阳明相联系。例如《素问·脉解》曰:“阳明络属心”。此外,《素问·逆调论》、《阴阳类论》、《四时刺逆从》、《太素·阴阳杂说》、《脉论》等篇均以心与阳明联系,这很可能是受了易学的影响。《周易·说卦》曰:“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故《素问·阴阳离合论》曰:“圣人南面而立,前曰广明”,即阳明之地。王冰注曰:“心,广明藏”; 《太素·脉论》及金元起本《素问·经脉别论》均曰:“阳明藏何象?象心之大浮”。故《内经》中多以心与南方火相配,《太素》及《灵枢·九宫八风》:即以心与南方离卦阳明之位相配。至于《经脉篇》手少阴脉分支“从心系上挟咽,系目系”亦受“阳明络属心”的影响,《灵枢》阳明之别载有同样的内容,盖因阳阴离卦在人体配目。附带说明,《内经》中对“阳明”一词的解释“两阳合明”,或“两火合明”原本是对离卦卦象的说明。因为离为火,为明,两离相合而为离卦,即所谓“两阳合明”、“两火合明”。《经脉篇》虽以阳明脉配胃,但阳明经病候中仍以神志病变为主。
    (2)胃与足太阴脉《阴阳十一脉》及《脉书》均曰:“太阴脉是胃脉也,被胃”;《素问·热论》也谓太阴脉“布胃中”。为什么太阴脉与胃联系?因为早期胃属五脏之一,相当于后来脾的地位。《淮南子·坠形训》正以中尖黄色主胃,开窍于口。后来脾逐渐与胃相提并论,例如《素问·三部九候论》以足太阴脉候“脾胃之气”;《灵枢·五邪》论五脏之邪,也唯独脾脏作“邪在脾胃”。渐渐脾完全取代了胃的地位而属足太阴脉,但在《素问》中一些早期篇章如《刺禁论》、《刺疟论》及《太素·阴阳杂说》等篇中仍可见有胃与五脏相提并论的记载,这些都是早期胃属五脏的脏腑学说的反映。《经脉篇》虽以足太阴脉属脾,但其病候仍以胃的病候为
    (3)三焦与手少阳、足太阳脉《内经》中三焦与膀胱的关系密切。《灵枢·本输》谓三焦者“属膀胱”;《灵枢·本藏》也曰:“肾合三焦膀胱”。而且,某些三焦、膀胱病症的论述也完全相同,例如《素问·宣明五气》曰:“膀胱不利为癃;不约为遗溺”;《灵枢·本输》则曰:“三焦者……实则闭癃,虚则遗溺。”可见,三焦与足经,特别是与足太阳膀胱经的联系远比手经密切。故《经脉篇》虽以手少阳配三焦,但对三焦病的治疗,仍取足太阳经穴委阳。为了解决这一理论与实践不符的矛盾,《本输》又另立一足三焦脉,作为足太阳之别。敦煌卷子佚名氏《脉经》也曰:“右肾及手心主合三焦。三焦之气有名无形,在手名少阳,在足名巨阳”。《医心方》引《产经》文也以手少阳脉内属于上焦。又大肠、小肠均在膈之下,从临床角度看,与足经的关系更为密切,治疗上也取足经穴,故《灵枢·本输》曰:“六府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
    《经脉篇》在经脉与脏腑联系方面之所以与《内经》其他篇及非医书有所不同,是因为早期的脏腑学说本身并不统一,诸说并存,而且经脉学说与脏腑学说原本是独立发展的,经脉与五脏的三阴三阳命名也存在分歧,同时二者的命名方法也不同,这样两种学说在相互结合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矛盾和分歧。至于《经脉篇》经络学说中与临床实践不合之处则显然是受当时机械的阴阳五行学说的影响。本文及“经络学说的由来”一文,重在讨论经脉循行部分,关于经脉病候的来龙去脉已另文论述此处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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