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奥登一边
和别的文学人物一样,奥登树大招风,一举一动,都被业余读者和专业读者构成的联合侦探小组盯梢偷窥。幸亏,现在人开明,大多对其龙阳之癖不以为意,但却对他从早年的左翼转向晚年克尔恺郭尔主义大为不满,这固然有知识分子传统作祟之功,也有其他更加复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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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觉得,这就是奥登的人生,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的生活,或者略微唯心一点说,是命运使然。读者起码要多一个心眼,应该清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朴素道理:除事实之外,文学批评从来就不能代替生活本身。它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作者的人生也许毫无意义。再往大里说,文化的意义也不是人生的意义。这话说得有点绝,但绝就绝了。分开有分开的清楚,综合有综合的精确,但综合不妥,就是混乱与干预。
1939年,奥登离开故乡。他的大脑并没有进水,思路极为清晰,就如四年前为营救犹太女人爱利卡·曼而快速决定和她结婚一样。苛责其逃逸未免太不厚道。当时的欧洲空气异常压抑,谁知道灾难何时降临?难道美国就是天堂?“我们必须相爱否则死亡”(王希苏译),初到美国,奥登写下了这句多少有些浪漫的诗行,或许他以为,所谓“宇宙间普遍的爱”就能拯救堕落的人类。我毕业之初,何尝不如此?甚至把爱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样的人生最后必然如《伤逝》一般,脆弱,苦痛,非但不能抵抗死亡,甚至还变成抵达死亡的捷径。这样解说可能悲观一些,奥登就不这样考虑,而是严肃地认为死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最后将诗句修改成“我们必须相爱而且死亡”,这看起来似乎严肃得近于迂腐。
奥登精通英诗格律,乃至方言俚语,所写之诗结实饱满,内涵深邃。外表看上去比较传统,也因此引起若干误解和争论。我译其克莱里休四行体《学术涂鸦》,坊间评语中也多出“迂腐”二字,我听后微笑不语。北岛也曾回忆:帕斯请其吃饭,谈起奥登,北岛不认为他有原创性,结果帕斯急了,反驳道:“要是奥登都没有原创性,你说谁有?”我极其赞许帕斯的反应,跟上一句:是啊,谁有?
孔子云:“不知生,焉知死?”而奥登却遵循两希传统,从死亡开始认识生活。修改诗句之后,奥登仍然不满意,他在其中发现了另外的问题,它“染上了无可救药的虚情假意”,甚至轻蔑地称它为“英国的遗物”,最后将之从全集中删除。布罗茨基在《奥登诗〈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析》这篇辩护辞中说:“诗歌不是报导,它的消息应该具有永恒的意义。”所以文学的社会性是独特的,并不如某些人想得那么切近,也不如某些人想得那么遥远,它有自己合适的位置。所以我赞赏“介入”这个看似轻微的词汇。
个人自由高于群体要求,这或许就是奥登变化的真正原因。早在1932年,他曾写下《我站在哪一边》,似乎迷惑而惘然,但我则非常清楚,必须站在奥登这边,哪怕是从清晨到午夜,当然也从生到死。
关于奥登
W.H.奥登(WystanHughAuden,1907~1973),是继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擅长各种诗体,他将任何一种英语诗体都重新赋予鲜活而智慧的现代生命,这些诗体既包括十四行诗、六节六行诗、四行戏谑诗等轻体诗,也包括诗剧等复杂的诗歌形式。奥登1907年2月21日出生在英国东北部的约克郡,双亲都是医生。奥登是三兄弟中最小的,因而得到了贵族母亲的宠爱。他聪明而勤奋,从小喜欢生物学,15岁时开始学习写诗。1925年进入牛津大学,精心研读哈代,并与戴-刘易斯、麦克尼斯和斯彭德等共同形成一个左派诗人写作团体,史称“奥登一代”。初出茅庐的奥登,以无所畏惧的勇气积极介入社会政治生活,反对战争,反对一切不公平的现象。1938年他与衣修伍德在中国进行了四个月的旅行,合写了诗文集《战地行》,赞美中国抗日斗争的同时,对其中存在的问题予以无情揭露。奥登1939年移居美国,结识了科尔曼。他的诗和生活从此进入了一个更加辽阔和更加复杂的内心世界。他说:“诗歌不是魔幻,如果说诗歌,或其他的艺术,被人们认为有秘而不宣的动机,那就是通过讲出真实,使人不再迷惑和陶醉。”奥登将理性主义发挥到极致。他的诗,词汇主题极其丰富,讽刺隐喻妙到毫巅,复杂深邃而奇妙快乐。1946年奥登加入美国国籍,五十年代主持“耶鲁青年诗人丛书”,极力提携艾德里安娜·里奇、W.S.默温、丹尼尔·霍夫曼、约翰·阿什贝里、詹姆斯·莱特、约翰·霍兰德等后辈诗人。1972年他重返牛津,1973年9月29日逝世于奥地利维也纳。奥登生前共出版诗集35部,代表作有:三十年代《雄辩家》、《西班牙》、《给拜伦的信》,四十年代《新年来信》、《海与镜》、《石灰石赞》,五十年代《阿基琉斯的盾牌》,六十年代《向克里奥致敬》、《无墙的城市》,七十年代《谢谢你,雾》,等等。奥登还著有文学评论集《迷人的洪水》、《染匠的手》、《二等世界》、《前言与后记》等。此外,奥登还与人合作,写有大量的歌剧剧本。(编者)(黑龙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