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华|蓄满乡愁之地
如果说乡愁是一种风骨和情怀,那么横峰无疑是大美上饶的精神高地,如同黄冈山是武夷山脉的主峰。在精神家园屡被风吹雨打的当下,唯有慢慢走过横峰,内心才能敞亮、旷达。
一
一座山,繁衍了一个乡村乃至一座城市的灵气和夙愿。
岑山横亘横峰城北,群峰绵延,山石林立,沟壑纵横,草木葱郁,是当地的镇山。横峰原名“兴安”,寓意兴旺平安,后因与广西兴安县重名,遂以岑山的别称“横峰”更名。曾几何时,这里有寺庙庵堂,有洞府宫观,有书院学府,儒释道同住岑山,相安无事,不能不称为奇。晨钟暮鼓,春诵夏弦,书声琅琅,最后化作天籁之音。“坐久云成宇,吟边树拂烟。”当年,内阁首辅费宏慕名前来,目睹此情此景,早已忘掉世虑,发出“来此学飞仙”的神驰和羡叹。如今,岑山是市民休闲健身的好去处,徜徉在这个偌大的天然氧吧,是何等惬意的享受!
南郊的赭亭山,因长眠于此的东汉赭亭侯李恂而得名,是横峰最为独特、最为厚重的一张名片。它的土石赭红,险峻如削,“回头如望井,举步若升天”,可俯视铅山叫岩,远望弋阳圭峰。
走进赭亭山,不免心生感慨:一座山因一个人而得名,这个人该有多么了不起?横峰本土文史专家朱火金先生说,李恂耿直清廉,希望我以今人的手法,写写这位历史人物。
其实,《后汉书》已为李恂列传。他仅凭个人品格才学就被朝廷重用,后为打通西域道路立下汗马功劳。他既不受贿也不送礼,平日以羊皮为铺盖,着粗布麻衣,食粗茶淡饭,得罪权贵被罢职还乡时竟没有车马钱。他在赭亭山下结庐而居,编草席,捡橡实,过着清苦的生活,直至归于尘土。
离开横峰,我常在徽州的深夜,远眺那个孤独伟岸的背影,倾听心底潜滋暗长、枯瘦蹒跚的乡愁和忧思……
二
一座城市,因山石而坚贞,因流水而灵动。岑港、葛溪,承载了横峰的无限生机。横峰人喜欢在岑港、葛溪后面加上“河”字,外人从中不难断定它们只是两条不大不小的水系。而在横峰人看来,它们是母亲的甘甜乳汁,是万物众生的生命之源。
在岑山北面俯瞰,岑港河宛若一条飘拂的玉带,温柔地系在这座小城的腰间。岑港河发源于上饶县灵山下的茗洋关水库,当地人把岑港河视为母亲河,喊出了“决不让母亲流泪”的口号。若干年前的“一河两岸”改造以及近年来的湿地公园建设,让昔时瘦骨嶙峋的母亲日渐丰腴迷人起来。
“小小横峰县,三家豆腐店,城内拍板子,城外听得见。”在横峰人面前,提及这句戏谑之言,是件忌讳的事情。血性的横峰人笃信,一个地方,大有大的威仪,小有小的灵巧。我始终认为这句顺口溜的版权人原本并无恶意,这句话恰恰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横峰的山清水秀。做豆腐,对水质要求高,水好豆腐会更鲜嫩,口感自然也会更好。想必,横峰的豆腐让言者记忆犹新,不经意间暴露了吃货的本色。要是,他再到了葛源,吃了葛溪水做成的豆腐,想必该又是另一番美辞。
河流为了哺育更多的生灵,曲折蜿蜒,不停奔走。你看,奔流不息的黄河、长江,不也是这样成为中华民族的母亲吗?作为一条河流或者一座山脉的子孙,我们常把眼光仅放在脚下,为了自己的来路争个喋喋不休,譬如武夷山的归属问题,但实际上,山水是不会轻易舍弃天地万物的。
有人说,葛溪是横峰的水上“丝绸之路”。既为“路”,只有属于大众,行者多了,方成阳关大道。葛溪起源于横峰葛源镇,因弋阳有个葛溪乡,很多人便把葛溪归为弋阳。但横峰人并不介意,毕竟自古以来弋横铅一家亲。
几年前的夏末,我曾到过葛溪的源头村落——葛源镇黄山村。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平畴沃野相依相偎。葛溪旁修竹林立,枝叶柔柔,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溪水清澈见底,几尾穿条鱼儿溯流而上,欢快地追逐落水的竹影。一栋栋新居沿溪而建,错落有致,一位白发老人端坐于门前闭目养神,一番怡然自得的神态。几个孩童捡起几根细枝,光着脚丫在屋后的沙地上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画着成长的乐趣和梦想。我独自在竹间行走,慢慢追寻古人赋予竹子的种种意象……
三
乡村是横峰的灵魂。行走于葛源、姚家、莲荷、横峰窑遗址,总想在泛黄的岁月里触摸乡村的温情,梳理生命的绿意。
当窑工点燃横峰窑的第一把炉火,这片土地就被打上了火红火红的底色。横峰窑历史悠久,始于北宋年间,盛极元明时期,一度与景德镇瓷器齐名,其生产的瓷器因胎白釉厚、润泽含蓄畅销江南。不足万人的小地方,竟有“一百口井、一百座桥、一百余碓、一百座窑”。这种繁荣兴旺的制瓷景象,直接促成朝廷在此设立兴安县署。漫步在县城东郊的上窑口,一户人家正在改建房子,挖掘机在屋基地上作业,不时翻出当年窑场留下的一些陶瓷碎片,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不觉手心有了千年如玉的率性和温润。
窑民不亡,窑火不灭。如今窑民的后代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横峰窑遗址文化公园建设,他们要把先民敢想敢拼、求善求美的“工匠精神”留存下来,以示后人。
从窑火到烽火,不到40公里的距离,葛源苏区正好是这段路程的新起点。当年,方志敏带领当地人民创立了全国唯一的“苏维埃模范省”。而今,红军广场上,高扬的枫叶在耳旁沙沙作响,恍若吹响了继续前行的时代号角,“明媚的花园”也不再仅仅是方志敏在《可爱的中国》里的美好憧憬。
“怀哉古人心,建置岂无谓。”如果说生活是一部戏剧,那么早在200多年前,蒋士铨行走兴安道中时就为我们准备好了脚本。我们要做的,只是到蓄满乡愁的横峰走一走看一看,在时光深处找回自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