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黔古道上，父亲的挑夫生涯
作者：陶永元
湘黔古道险又长，
崎岖艰险通洪江。
洒下一路艰辛泪，
蹄声马铃响铿锵。
笔者今天要讲的故事，既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而是发生在湘黔古道上的一个真实故事——我父亲的挑夫生涯。
群山环抱的绥宁县水口乡泌水村，处在雪峰山脉上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的人，世世代代就生长在这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泌水这地方，近看是田，远眺是山。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那交通闭塞的漫长岁月里，泌水山上的竹子年年长，但是把它们变成钱却很艰难。当届的冬笋只能加工成玉兰片外销武冈、宝庆等地。翌年的春笋除了挖出来做自己食用的腊笋外，则要任其生长，等到长成嫩竹时才砍伐，当地人称之为竹麻，然后再将竹麻通过一连串的工序，造成洁白光滑的土纸，再按百张一刀，十刀一捆，打成捆后，通过人力肩挑背扛销往洪江。于是，泌水村就有专门从事做挑夫职业的人。
一九四五年，我父亲二十三岁，头戴一顶贵州编的斗笠，脚穿草鞋，手执一根四尺长的菱形木扁担，加入了村里挑夫的行列，开始踏上湘黔古道漫长而艰辛的路途。他们将村里的土纸一捆捆一担担，艰难地挑往湘西最大商埠洪江，待销售后顺便捎带点小百货等日用品，轻脚快步赶回家，休息一两天又继续下一趟行程，如此周而复始地往返在古道上。
水口到洪江，是湘黔古道上一段，全程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华里，但山高坡陡路险，途中要翻越三座大山，即磐山界、抱羊界和湘君界。
笔峰挺立透空霄，
曲涧深沉通地道。
两崖花木常争奇，
几处松篁招手笑。
好一个奇、险、秀的磐山，磐山界与锡坡界遥相呼应，悬崖陡峭，危峰兀立，怪石磷峋，重峦迭嶂。风雨交加时的磐山，雾霾绕山川，阴风发怒吼，咆哮奔腾的山溪水一路拍打着两岸高耸兀立的石壁，像猛兽一般怒吼狂奔，真叫人有几分胆寒。
抱羊界是三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大山，山峰险峻坡陡路滑，登临顶峰时有一凉亭。解放前，这里时有土匪和强盗出没，在此埋伏“关羊”、“吊羊”，往来商贾和挑夫路过此地时，都要在山脚等人，结伴而行，以壮声势。有时一两个人经过此地时，一有风吹草动，就被吓得心惊胆颤惊恐万状。到了数九寒冬，漫山遍野白雪皑皑，溜滑的冰封住了路面，刺骨的寒风吹打着脸颊，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当你站在抱羊界上，回首磐山界，它是显得那么矮小，展望前方的湘君界又是那样的遥远，真是一山连一山，一界望一界，一界更比一界高，一山更比一山远啊！ 年轻的父亲，肩挑重担，长年累月奔波跋涉在这条遥远而艰险的古道上，累了，放下担子歇歇气，饿了啃上一些干粮，渴了饱饮几口山泉水。肩膀皮开始由红到肿，由肿到破，直至最后结出一层厚厚的茁皮来。
一九四七年，也许是父亲的缘分来了，父亲在洪江商铺认识了一位妹子，操绥宁北边的口音，原来她是绥宁唐家坊小冲人，是被人拐骗出来，卖到了洪江，在一家商铺给人当保姆。经过几次接触后，父亲和妹子产生了爱慕之情，经父亲要求，妹子同意随父亲回家。父亲带着妹子拜见长辈和亲友，同结连理。这位妹子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在那崎岖险阻的古道上，我的父亲一行，一年四季寒来暑往，送走一片片美丽的晚霞，又迎来一个个希望的黎明，因长年累月过着饥寒交迫的挑夫艰苦生活，再加上沉重担子的摧残，父亲终于积劳成疾，身子累垮了。父亲常常感觉胸口疼痛，就去洪江一家医院开了一刀后，父亲无钱住院，只贴缚了一张纱布便回家了。回到家里没两天，胸部伤口由于消毒不严，再加上休息不好，导致伤口灌浓。因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了，父亲再也拿不出钱去求医，只得请当地的老士（绥宁有的地方又称老司、师公、巫师）做了一场禳灾的法事。及到若干年之后，当我长大了，能识字了，还见到过家里收藏的当年老士给父亲做法事时的草科薄，上面用端庄的毛笔字写了两句话："命中有时命中求，命中无时莫强求"。当时老士的言下之意非常明了，对于亦巫亦医的老士，他已看出了我父亲的病已经无法救治，靠求神禳灾已没有丝毫的作用，所以，他断定我父亲命中只有二十八年的时光，过分强求是多余的了。
家里人看到父亲病重，便在火炉边铺了床铺，父亲一躺就是一年多，亲友和邻居常来陪伴照看。待父亲病到膏肓时，靡烂的伤口就像注水的漏洞，咕咕作响。父亲越来越不行了，母亲和祖母日夜轮流照看着。有一天，父亲强打精神，用瘦骨磷峋的双手吃力地将我抱入怀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父亲终于止不住悲伤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眼光依恋难舍地端详着我，久久不愿离开。父亲最后叮嘱母亲说："给儿起名就叫‘有缘’吧！我走之后，你不要离开窑门前(我家所在的小地名)，你要帮我把这根秧好好抚育大，要撑起这个家。"
一九五O年四月，死神终于夺走了父亲年仅二十八岁的生命，当时我还未足一周岁。可怜的母亲强忍悲痛，擦干泪水挺直腰杆，既当爹又当妈，按照父亲生前的遗言，撑起了窑门前我家里的这片天。
日月乾坤周复周，
湘黔古道恨悠悠。
几多英雄路边死，
不少好汉万古忧。
强盗土匪心狠绝，
商贾挑夫泪长流。
青石板上斑斑泪，
乱岩窠中碌碌骨。
二O一八年十二月
陶永元，生于1949年8月，绥宁水口乡泌水人，1969年参加教育工作，曾在水口中学、李熙中学工作过，2OO9年退休于水口中学，现住长沙紫御江山小区。
本微刊原创文章，均为合法拥有版权或有权使用的作品，未经本微刊或作者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利用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已经本微刊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古苗疆那些事儿”（作者直接授权除外）。违反上述声明者，本微刊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谢绝交换，谢绝有偿刊载（入册、入典），谢绝无偿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