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论书绝句百首详解全译（七六至七八）
发布于2019-01-28 09:17博野于铁江译释（2019.1.27）
七六（倪瓒，吴镇）有元一世论书派，妍媸莫出吴兴外。要知豪杰不因人，尚有倪吴真草在。【启功自注】倪瓒⑴，吴镇⑵。论书法于古人，唐如欧虞⑶，宋如苏黄⑷，可谓杰出冠代，而唐宋两朝书人风习，固不尽出欧虞苏黄也。惟元之则不然，赵松雪⑸出，天下从风，虽其同侪，俱受熏染，无论⑹其兄弟子孙、门生故吏矣。元人之不为松雪所囿者，屈指计之，仅五六人：周草窗⑺天水遗民，字迹亦仍宋派，似金荪璧⑻，而逊其工整。冯子振⑼字欹斜，全未入矩。杨铁崖⑽不中绳墨，有不能工整处，亦有故意欹斜处。书法行家，惟柯丹丘⑾、倪云林、吴仲圭而已。云林全法六朝，姿媚寓于僻涩之中；仲圭草法怀素，质朴见于圆熟之外。且倪不作草，吴不作真，而豪情古韵，俱非松雪所得牢笼⑿，热不因人⒀，所以无忝⒁其为高士也。柯、倪、吴俱以书笔作画，亦以画笔作书，其机趣之全同⒂，亦松雪所未能者。松雪虽有“须知书画本来同”之句，顾其飞白木石，与书格尚不能一，无论其他画迹，此亦书画变迁中一大转折处⒃。【译者附注】(1) 倪瓒：见第七五首【译者附注】（8）。(2) 吴镇：见第一六首【译者附注】（11）。(3) 欧虞：欧阳询，虞世南。(4) 苏黄：苏轼，黄庭坚。(5) 赵松雪：赵孟頫。(6) 无论：不用说，不必说。(7) 周草窗：（1232-1298），字公谨，号草窗，又号霄斋、蘋洲、萧斋，晚年号弁阳老人、四水潜夫、华不注山人，南宋词人、文学家。祖籍济南，先人因随高宗南渡，落籍吴兴（今浙江湖州），置业于弁山南。一说其祖后自吴兴迁杭州，周密出生于杭州。宋宝祐（1253—1258）间任义乌令（今属浙江）。宋亡，入元不仕。自称天水遗民，天水是宋朝皇族赵氏的郡望。(8) 金荪璧：金一之，南宋人，周密的朋友。(9) 冯子振（1253-1348）：元代散曲名家，字海粟，自号瀛洲洲客、怪怪道人，湖南湘乡县人。自幼勤奋好学。元大德二年(1298)登进士及第，时年47岁，人谓“大器晚成”。朝廷重其才学，先召为集贤院学士、待制，继任承事郎，连任保宁（今四川境内）、彰德（今河南安阳）节度使。晚年归乡著述。世称其“博洽经史，于书无所不记”，且文思敏捷。下笔不能自休。一生著述颇丰，传世有《居庸赋》、《十八公赋》、《华清古乐府》、《海粟诗集》等书文，以散曲最著。(10) 杨铁崖：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铁笛道人，又号铁心道人、铁冠道人、铁龙道人、梅花道人等，晚年自号老铁、抱遗老人、东维子。绍兴路诸暨州枫桥全堂（今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全堂村）人。元末明初著名诗人、文学家、书画家和戏曲家。(11) 柯丹丘：柯九思，见第一六首【译者附注】（1）。(12) 牢笼：束缚，拘囿。(13) 热不因人：不借助别人现成的优势来成就自己。汉·刘珍《东观汉记·梁鸿传》：“（鸿）常独坐止，不与人同食。比舍先炊已，呼鸿及热釜炊。鸿曰：‘童子鸿，不因人热者也。’灭灶更燃火。”(14) 无忝：无愧于。(15) 其机趣之全同：书法与绘画的笔道非常相似。(16) 此亦书画变迁中一大转折处：指由书画不能相融转变为书画合一。【原诗题解】此诗评价倪瓒和吴镇。认为他们能不受赵孟頫拘囿而自成一家，书画合一，难能可贵。【原诗译释】1．有元一世论书派，妍媸莫出吴兴外：要评价整个元代的书法流派，不管水平高低，总的风格没有超出赵孟頫的影响范围之外的。有元：元代。妍媸：美丑。吴兴：赵孟頫是吴兴人，代指赵孟頫。2．要知豪杰不因人，尚有倪吴真草在：要了解不因人热的真正豪杰，还有倪瓒的真书、吴镇的草书都能自成一家。倪吴真草：即“倪真吴草”，倪瓒的真书、吴镇的草书。【附图】1.倪瓒书法//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20/11/1308/207266312_3_20201113080701790.jpg
2.吴镇草书心经https://i02picsos.sogoucdn.com/a0193169c23f70bd
七七（陆继善摹本）唐摹陆拓各酸咸，识小生涯在笔尖。只有牛皮看透处，贼毫一折万华严。【启功自注】元人陆继善⑴字继之，曾以鼠须笔钩摹唐摹兰亭。其本刻入三希堂帖。自跋云曾拓数本，散失不存，其后有人持其一本⑵来，因为跋识云云。昔曾见其原本，笔势飞动，宛然神龙⑶面目。纸色微黄，点画较瘦。其跋语之书，尤秀劲古淡，在倪云林、张伯雨⑷之间。明人陈鉴⑸字辑熙，得一墨迹本，号为褚摹⑹。后有米元章⑺跋，曾以刻石，世号陈辑熙本。是褚非褚，屡遭聚讼⑻，甚至有谓其前墨迹本即陈氏所摹者⑼。廿年前其卷出现于人间，墨迹兰亭，纸质笔势，乃至破锋贼毫⑽，与陆摹本毫无二致，其上陈氏藏印累累，米跋⑾虽真，但为他卷剪移者。始恍然此盖陆氏所摹，殆散失各本中之一本也。安得起覃溪老人⑿于九原⒀，一订其《苏米斋兰亭考》⒁，一洗陈辑熙不虞之誉⒂也。药山惟俨禅师⒃，戒人看经，而自看之。或以为问，俨曰：“老僧只图遮眼⒄，若汝曹看，牛皮也须看透⒅。”仆之细辨兰亭，自笑亦蹈看透牛皮之诮⒆矣。【译者附注】(1) 陆继善：字继之，号玄素，吴江人。自号甫里道人。元代书法家，文学家。(2) 持其一本：拿着陆继善所钩摹的几本中的一本。(3) 神龙：神龙本《兰亭序》，详见第四首【启功自注】。(4) 倪云林、张伯雨：见第七五首【译者附注】（7）（8）。(5) 陈鉴：（1415年－？），字缉熙，号方庵、芳庵、心远楼，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人。正统十三年（1448年）一甲第二名进士（榜眼）。天顺元年（1457年）与高闰出使朝鲜，与朝鲜大臣有唱和，集成《丁丑皇华集》。官至国子监祭酒。著有《介庵集》，今不传。(6) 褚摹：褚遂良摹本。(7) 米元章：米芾。(8) 是褚非褚，屡遭聚讼：是不是褚遂良摹本，屡次引起争议。(9) 甚至有谓其前墨迹本即陈氏所摹者：甚至有人说以前传为褚摹的墨迹本就是陈鉴所摹。(10) 破锋贼毫：用毛笔写字时不该有的笔毛分叉而出的地方。(11) 米跋：米芾的跋语。(12) 覃溪老人：清代书法家翁方纲，曾作《苏米斋兰亭考》。(13) 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后泛指墓地。(14) 订其《苏米斋兰亭考》：改正他在《苏米斋兰亭考》中的说法。翁方纲的《苏米斋兰亭考》认为所传的褚遂良摹本为陈辑熙所摹。(15) 不虞之誉：意料之外、不应得到的名誉。指陈鉴所得兰亭摹本实为陆继善所摹，翁方纲却说是陈鉴所摹，这是陈鉴不应得的名誉。(16) 药山惟俨禅师：惟俨（737～834），别号药山，唐代高僧，石头希迁禅师法嗣。绛州（在今山西侯马市东北）人，俗姓韩。惟俨是禅宗南宗青原系僧人，曹洞宗始祖之一，他是马祖道一神系和石头希迁禅系的重要禅师，在禅宗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17) 只图遮眼：谓看经只领会精神内涵，不拘执字面。(18) 牛皮也须看透：本意是批评看经不能领会精神，只沉陷于细微之处不能自拔。(19) 亦蹈看透牛皮之诮：启功自称自己所做的鉴定工作常常注重细微之处，也是惟俨禅师所批评的“看透牛皮”。这里启功反用其意，表达了对从细微处辨出真伪做法的肯定和自信。【原诗题解】此诗写鉴定陆继善摹本的感受，表达了自己从破锋贼毫辨出摹本真伪的欣喜和自信。【原诗译释】1．唐摹陆拓各酸咸，识小生涯在笔尖：兰亭序的唐摹本和陆继善的钩拓本各有不同的味道；我平生的工作就是“不贤者识其小”，在笔尖这样的小处做辨识研究。唐摹：兰亭序的唐摹本。陆拓：陆继善依据唐摹本兰亭序钩拓的摹本，见【启功自注】。酸咸：比喻味道不同。识小：只看小处。语出《论语·子张》：“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此处启功反用其意，表现对自己鉴定工作注重小处的自信。生涯：生计，一生的工作。2．只有牛皮看透处，贼毫一折万华严：只有在把牛皮看透的地方，才能发现笔尖分叉的一个转折里有无穷的境界。牛皮看透：见【译者附注】（18）（19）。一折：一个转折。万华严：有无穷的境界，文中指从破锋贼毫处辨识出摹本的真伪。万：多，无穷。华严：华严宗所说的大乘境界，文中指摹本真伪的差别。【附图】陆继善双钩兰亭帖//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20/11/1308/207266312_4_20201113080702571.jpg
七八（答周敏庵诗）丛帖三希字万行，继之一石独凋伤。恰如急景潇湘馆，赢得诗人吊古忙。【启功自注】友人周君敏庵，最好《红楼梦》，尤爱陆摹兰亭⑴。得三希堂⑵帖本，把玩不释手。一日游北海，登阅古楼，盖三希堂帖石所在。遍观诸石，或完或损，而陆摹兰亭一石，独剥蚀最甚。惄⑶焉悼之，赋诗见示，因拈此首答之。急景潇湘⑷，红楼故实，谬蒙敏庵激赏，殆以其本地风光⑸也。陆摹墨迹本，四十余年前，曾于故宫见之，当时世传影印本，只见二页，以三希石刻校之，则利钝迥殊⑹。夫帖刻失真犹得使人爱赏如此，则陆拓之妙，直媲唐人，何怪陈辑熙之直仞为⑺褚摹⑻也！石渠宝笈所藏法书，几历劫波，如今次第重出，而影印之本亦略备⑼。虽间有毁佚⑽，顾视靖康之际，三馆所储，殆有深幸者矣⑾。今陈本已有精印单行之本，计三希陆本之普门示现，当亦不远⑿。【译者附注】(1) 陆摹兰亭：陆继善钩摹的兰亭序帖。(2) 三希堂：见第五九首【译者附注】（14）。(3) 惄：音nì，忧郁，伤痛。(4) 急景潇湘：《红楼梦》中生命短促的林黛玉。急景：时光短促。景，日光。潇湘：林黛玉在大观园内住在潇湘馆，代指林黛玉。(5) 本地风光：此处指诗中所用典故与所写的人物、情境很切合。(6) 利钝迥殊：优劣差别非常大。(7) 仞为：认为。仞，同“认”。(8) 褚摹：褚遂良摹本。(9) 略备：基本完备。(10) 间有毁佚：偶尔有毁坏散失的。(11) 顾视靖康之际，三馆所储，殆有深幸者矣：但如果跟靖康之时北宋内府所藏的书画相比，还是大可庆幸的。三馆：唐有弘文(亦称昭文)、集贤、史馆三馆，负责藏书、校书、修史等事项。宋因之，三馆合一，并在崇文院中。靖康之乱时，北宋三馆所藏书画大部分毁于战火。(12) 计三希陆本之普门示现，当亦不远：想来三希堂所收的陆继善摹本的影印全本出现，时间应当不会太长了。普门：佛教语。谓普摄一切众生的广大圆融的法门。示现：出现。普门示现指通行的影印本出现。【原诗题解】此诗是对友人悲悼陆摹兰亭刻石剥蚀之诗的答诗，表达了对友人的理解和对陆摹兰亭的珍视。【原诗译释】1．丛帖三希字万行，继之一石独凋伤：三希堂丛帖刻石字有万行之多；友人周君却唯独对陆继之钩摹兰亭刻石的毁坏感到伤心。继之一石：刻有陆继之钩摹兰亭的那块石头。凋伤：为其损毁而伤心。2．恰如急景潇湘馆，赢得诗人吊古忙：陆摹兰亭刻石恰如魅力无比却生命短促的林黛玉，使得诗人周君悲悼不已。急景潇湘馆：见【译者附注】（4）。赢得：使得。诗人：指作者的友人周敏庵。此处将周敏庵对刻石的悲悼类比为贾宝玉对林黛玉的悲悼。【附图】陆摹兰亭帖//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20/11/1308/207266312_5_20201113080702712.JP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