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夜,就是这样被夜行者装进了口袋
《黄 昏》
江汉诗歌
下田
稻田里只有灌满泥浆的谷茬儿
还有一些鸟,一些鸡、鸭、鹅
日头在上,热风扬起的泥土
黏糊糊贴在背上,极为不爽
但没了日头,背上没了着落
心里就会空得慌
人们埋头干活,都懒得说话
寂静中只有大片蝉声,涌向一边
在某个土坎上拍一拍,倒卷回来
漫过田畴,就摁住了琐碎的事物
开满草香的山庄
穿过草香的田塍,翻过草香的山坳
每一个岔口,都指示着一条小路
既是生路,也是死路
山庄的每一片青瓦、每一条土路
每一根梁柱及至每一棵蒿草、每一声虫鸣
都透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死寂的原野,由此获得灵性和生气
一个山庄,已把昨天和今天凸现在天地间
沉重,苍凉,而又如此平和、美丽
一种感觉
比如——
那些地下的麦粒,松开小小的嘴儿
正把麦苗一点一点地向上“呼”出
我不能看见,这个微妙的过程
但能感觉到,那种真实地存在
又比如——
一枚远行而来的风,终于撞疼了我
我看不见过程,但能感觉得到结果
夜行者
夜行的人举了猪油瓦灯
去照亮外面的那片夜空
借了灯光,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迷离
又越来越明亮。我好安然,又好沮丧
夜色下的田野是空旷的,好像什么
都不曾发生过、存在过
但又好像什么都曾到来过、出现过
夜,就是这样被夜行者装进了口袋
乡村景象
浅山上吃草的牛羊,蠕动在长满青草的坡上
唇齿上荡漾着青草的腥香,山羊的一撮胡须
硬是被草汁给染成了绿色
出了鸡埘的鸡们,野地里浪荡去了
狗们蹲卧在自家的大门口
有气无力的吠上几声,又不吠几声
村里的村人们,在山地上奔行
东坡种块小麦,西沟撒片高粱
南洼播垧谷子,北岭点畦豌豆
有时,为热气腾腾的牛粪喜出望外
有时,为干得冒烟的土地捶胸顿足
深一脚浅一脚点播的汗水,洒向金秋和果香
那块地儿被打发得越来越年轻
于是,黄牛在山坡悠闲地散落
于是,水车在河岸静静地歇息
村人自己一天天衰老,干不动活了
除了天气,他们每天说了一些什么
一定没人关心,也没有人想得起来
农人
走近一株草、一滴水、一片田
都是最遥远的行程,当
你们把一件件事情干好、干完
往往,就到了白发苍苍的时辰
几垧薄田,三斗五石收成
让你们,从村里走到地里
从地里走回村里,或从村口走向村外
不再回来,往往走上你们整整的一生
村子里,依旧是静静的
此时,许多的白羊们已到了黄昏的牧场
一棵树,在若即若离的风里扭动了几下
诗歌
斫开风雨
舒展为叶,聚汁为果
每次前进,也是后退
蹉跎岁月。如泥,如沙,如流水
每一片绿叶的上升,都是孑遗和废墟
向上的路,更是向下的路
顶着又高又大的风,我沿灯塔方向
蹒跚而去,直到找回最后一块营地
夜,足够长,足够深
诗歌,足够稻香、麦甜,足够我佯装
谷满仓、水满缸
黑鹰
事实上,我听见了一声血的呻吟
或者歌声。蓬头垢面
仁守苦海。高山尽头,你不是神
在漆黑的年月,你只是一只黑鹰
透过颗颗微尘。我看见黑鹰
做梦和微笑的倒影
我把思维甩给你。前方路段,是片
空白。这一年,我走出黑暗的眼睛
黑鹰,穿行于云海、雾岚
一马平川地活着、飞翔,一如既往地
跌宕和起伏
玫瑰的黄昏
磁性的黄昏里,一幅蓝窗帘
的画面,在我眼里熠熠生辉
我知道我爱的女人,像一泓流泉
正在其间生动地游移。来而且去
像风,像云。飘过
巨大的落日在下沉
回眸一顾的绝望中
那是玫瑰色的黄昏,开过又凋零
走过牧场
比云朵更柔软,比巨石还沉重
沉醉其间,一场白雪洗白了我的两鬓
我皲裂的触角,融入草海苍凉的怀中
嘹亮的风神,吹奏心中的谷粒和飞鹰
大雪一过,冬天就不冷了
我要纵马驰过明亮的牧场
响晴的日子就要来临,那么白,那么软,那么艳
就像山丹丹花儿开着、开着,就顶起了太阳
悬浮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反复地搬运自己
用很细的笔尖、很白的纸张,穿针走线
上午可能在32楼,下午可能是26楼
而我最确凿的位置,还是28楼
作为安身立命之地,这个位置是固定的
头上是天棚,身边书桌上坐着一杯牛奶
我拉花的细节,延长了时间的可能性
留给我足够的想象,展开一切能指、所指
把圆滚滚的日子擦亮,我
离天空、大气层、银河,很远
甚至离草丛、花园,也不算近
如果蹑行,一步一步,至少得下560级楼梯
不能往东、往西,也不能往南、往北
28楼之上、之下,还是楼层
一层楼撑起一层楼,一层楼
压迫一层楼,挤满了我的发问、嘟囔、嘶吼
无论我愿意不愿意,天还是黑了下来
这样想着,一个下午加黄昏或者更久
我都在仰望天空,或俯视大地、人群
双脚悬空,整颗心儿就已浮在了半空
【作者简介】江汉,60后,武汉市人,省、市作协会员。著有诗集2部、散文集2部及电视连续剧《铜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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