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搂树叶的日子

• 作者：卢有成
• 图片：卢有成

家乡的树林

树叶是大地的孩子，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恩赐。

树叶不但给予我们的一片片四季的色彩，而且给予我们春夏秋冬的路标。每当寒露后的霜降，一片片树叶翩翩起舞，优雅地飘落下来，就是这片小小的落叶，不但为我们书写了四季，还要为我们遮寒挡暖。可见，树叶给予我们的用途太多了。

秋阳里的树林

春天，它带给我们希望；夏天，带给我们一片片绿荫；秋天，金灿灿的树叶挂在日月星光，挂在蓝天白云，它带给我们枫叶情怀，同时带给我们收获的果实；到了冬天，把一片片落叶捡回来，盖在妈妈的菜窖上，为我们看管着难得的几粒土豆。

快到冬天，我们就用树叶把菜窖盖得严严的，厚厚的，人在那层树叶上踩了又踩，生怕寒冷把我们宝贵的土豆冻坏了，那可是我们一家的口粮。春冬季节里，一家人全靠这点土豆为生。

因为家家户户都需要树叶，生产队期间，护林员早就给大家按人口户头分开了，每家每户几行树林，这样就不至于大家争抢。

秋实

那时候我还年小，就跟着父亲和姐姐，到离家约五六里的树林里搂树叶。

每当霜降节令，就是落叶纷飞的晚秋。我们一大早就出发，待在小树林里，把落在地上的树叶在地上打扫干净，弓着身用耙子搂了起来，堆成一个个小山包，上面用框子或者是麻袋压着。顶着瑟瑟秋风，直到傍晚时分，一堆堆树叶堆了起来。

晚上月光像筛子筛过一样，零零碎碎地洒满树林，我们准备把轻飘飘的树叶，沉甸甸地背在身上。穿梭很大很大的树林，不小心总是迷路。跟着父亲和姐姐们，搂着一片片金灿灿的树叶，饿了的时候，啃几口馍馍，渴了的时候，喝一杯泉水。搂树叶的那个耙子，是竹子或者是红柳做的，用力一耙，那些落下的树叶一片片捡了起来，树叶轻轻地聚集在一起。一片片，一堆堆，好像一个个熟透了的果实。

可是在夜里，偌大的树林里边也是怕的瘆人，除了树林子金灿灿的落叶，还有碎碎的月光，以及那令人无法躲闪的鬼火。已经稀疏了的树叶挂在树上，挂在月亮，随风敲打着树枝，瑟瑟发抖的树叶，在秋风里不停地诉说。

最难的事是把搂好的树叶想办法背回家。心灵手巧的人们编制了专门装树叶的大筐子，高高的大筐足足有瘦小的我这么高。

看上去轻飘飘的树叶，背在身上也是非常沉重。吃土豆蛋的大人领着我一样的娃娃们，披着月光，一步一步地走向家门。搂树叶是用耙子一下一下把树叶搂在一起，堆成一个个小“丘”，最后再用双手把它们装入用槐树或红柳枝编织的筐内，边装边用脚把树叶踩实，为的是能多装些。筐上有两条枝条编的背绳，很像现在的双肩背。背的时候，人必须蹲下，要有一个同伴帮着抬起背筐，才能站起来。

年迈的大娘和我出生的老宅

到了挖好的菜窖，把树叶盖在放土豆菜窖上。可是这一两筐根本不够，所以要好多好多的树叶才能踏实地盖好，只担心把土豆冻坏，只怕冻坏土豆，饿坏自己的肚子。

盖那些金贵的土豆，一筐树叶不够，一袋也不够，月色里，几次三番跑四五里外的树林，一次一次地背回来。没有框的人就用麻袋子或自己就地取材用树梢编制篓子。我们年岁较小的小孩儿，就用那些小箩筐背在背后。背着树叶一步一步蹒跚于树林和菜窖之间。

可是在偌大的树林里边，到了晚上时，月光透着寒光，在寒露百草枯的季节，在霜降后的树林里，背着一片片树叶往回走，个别顽固的树叶，稀疏地挂在树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发出沙沙声音，和着我们脚下踩出来的音律，听着令人毛骨悚然，令我害怕。

家门口的荞麦花

因为小时候，我曾见过狼。听妈妈讲，我们村里一个本家小爷爷，在他妈妈去菜园摘豆角的时候，把一岁半的小爷爷挂在树上的摇篮里，结果从豆角地往回走的路上，眼瞅着就让狼叼走了。

再往后上个世纪60年代末，村里有了石场，经常放炮，山沟里的狼无处可藏。我们家的羊圈经常有狼来骚扰，有一次半夜三更跑进我们羊圈，狼把一只羊咬死后拖走了，被父亲半夜起床才打跑，最后，我趴在玻璃窗户上看着，眼瞅着遁墙而逃。

小时候，我真的害怕有狼有鬼火，可是偏偏经常遇到鬼火，偶尔遇到狼。我上学的路上也曾经见过狼，它走他的，我走我的，虽然提心吊胆，反而倒相安无事。所以到了夜晚我怕狼还怕鬼火。

树林子依山傍水，背着树叶胡思乱想着，万一树林里有从山里跑来的狼，该怎么办啊？所以我背着树叶，拿着耙子，紧紧跟着父亲和姐姐们背后，寸步不离。每一异样的音响或火光，都能触发我极敏感的神经。

作者的父母

有一次，父亲背着沉重的树叶走着，累了的时候，找一棵树墩歇一歇，我帮父亲扶起来背篓的时候，让一声怪叫声音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后来父亲告诉我，这是猫头鹰的叫声，我才放心了，然后跟着父亲，亦步亦趋地走回家。

累了一天，把搂回的树叶，一片一片地盖在窖口和窖顶，厚度足有近一米，一家人才总算放心了。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偏移，才安心地吃到妈妈早已做好的煮土豆稀粥。

记得那个土豆窖，很大很大，一冬天和来年春天，除了土豆酸菜再没有可吃的蔬菜，土豆就是那年月最珍贵的食物。

到了春天，天气暖了，那盖在菜窖上的树叶，已经有一点点泛黑，也憋屈的有一点点发软了。把它掀开晾了起来，是春天妈妈做饭最爱烧的柴火，烧一个春天才能烧掉。这样才完成了树叶对我们的全部使命，这样也不辜负树叶对我们的恩赐，这样树叶也不枉来一世，也成全了树叶生命里的所有信念。

塞北的冬天

难忘跟着父亲和姐姐们搂树叶的日子，现在看着脚下碎了一地的月光，照着一片片各色各样的树叶，真想打扫回家。可是，不知道背着树叶，披着月光，去向何家？

现在，再也没有人去打扫树叶了，反而让我忧思起来，也许人们不再需要那时候的几粒土豆了。

树叶伴我有着太多的记忆，除了是一封写给岁月的情书，除了是刻画四季的妙笔，树叶里也收藏了我们少年时代的足迹，保管着我们可贵的生命。

搂树叶，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常干的事情。现在，小时候干过的好多营生都消失了，那些搂过树叶的人群也远去了，搂树叶拾柴火的人现在再也看不到了。凝霜一样的记忆，成了我小时候熟悉的季节和熟悉的人生。

树叶，不光书写四季，也书写着年轮，书写人生，书写世纪和岁月。我经常路过门口的小树林，打量着熟悉的树叶，仿佛在打量着熟悉的亲人，仿佛打量到了父母亲熟悉的背影，仿佛打量着那个难忘的年代。

写于2020年10月26日于鄂尔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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