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中国文化里的牛 作者:乔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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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中国文化里的牛
作者:乔忠延
《光明日报》( 2021年02月19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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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耕牛拉犁,划破油乌的沃土,撒进去的种子很快就会让天地间充满生机。牛,似乎不是耕种土地,而是打开地门,沟通天地间的气息,融进春天温热的活力。俯首甘为孺子牛。不用扬鞭自奋蹄。牛和世世代代生成的牛文化,早已成为中华儿女生生不息的精神能源。
一牛可抵七人力
在十二生肖中,牛的地位有多高?不必去做过多的调查研究,按照名人效应的尺度一丈量,肯定名列前茅。自从鲁迅先生写下“俯首甘为孺子牛”,国人对牛和牛身上承载的品格,便崇敬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还不知道人间有个鲁迅,还不知道鲁迅写过赞美牛的诗句时,我对牛就有了很深的感情。乡邻们常说,一牛可抵七人力。确实如此,春耕、秋播,牛是农田里的主力军。我拿个小镢头跟在爸爸身后学着刨地松土,一个早晨只刨松了比桌面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还累得气喘吁吁。太阳升高,饥肠辘辘,该吃饭了。正要回家,邻院的登云大哥赶着牛路过,可能是怜悯我汗滴禾下土,微笑着将牛赶进我家田里。扬鞭喊声“驾”,黄牛即拉着犁缓步前行,犁过处划破了瓷实的土地。看上去黄牛走得不快,走过去,转回来,几个来回就耕完了我家的半亩农田。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夸牛耕田真快,爸爸告诉我的就是“一牛可抵七人力”,还说,“抡起(见图1)头,想起老牛”。自此,黄牛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日渐高大。
进城上初中后,我读到“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句子,眼睛马上闪烁出少见的亮光。城里的同学却一脸茫然,他们没有牛耕田的见识,就难以理解“俯首甘为孺子牛”,何以高尚。及至老师讲到鲁迅先生的另一句话,“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城里的同学立即双目放光,这回却轮到我一脸茫然。我没有喝过牛奶,也就不知道牛还有这般可贵的奉献。添加了牛奉献牛奶的作为,更是高大了牛的形象。
此后,随着学识的增加,关于牛的意象不断拓展。“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南北朝时期的《敕勒歌》,广袤的草原为牛提供了开阔的活动空间与丰赡的食物,多么安详自在的景象呀!“隔岸横州十里青,黄牛无数放春晴。船行非与牛相背,何事黄牛却倒行。”这是杨万里的诗作《过大皋渡》,黄牛不会倒行,而是船行河中水流太急,生活的趣味里悄然透着淡淡的哲理。“门外一溪清见底,老翁牵牛饮溪水。溪清喜不污牛腹,岂畏践霜寒堕趾。”这是陆游诗作《饮牛歌》,用老翁饮牛的洁净溪水,比衬自我的廉洁之志。往后看更见意趣,“牛能生犊我有孙,世世相从老故园”,借助牛繁衍生犊,渲染门庭兴旺,而且世代情系故园,真是不忘初心呀!“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这是宋代雷震的诗作《村晚》,乡村的黄昏恬静怡和,静在草丛,静在池塘,静在倒映于水面的“山衔落日”,这未免有点沉寂吧?打破沉寂的是牛,是趋步前行的牛,还有牛背上飞出的短笛声,这声音毫无约束,信口吹响,自由飞扬。
牛耕田,马戍边
写下这个标题,我将一座古代的庙宇拉近前来。山门上醒目着三个大字:牛王庙。说牛王庙,其实并不确切。确切地说,是三王庙,里面供奉的是牛王、马王和药王。这座古庙在临汾市尧都区魏村,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庙宇?村里上年纪的人会告诉你,这是古人对安居乐业的向往。更具体的解释是,牛耕田,马戍边,药治病。牛耕田才能五谷丰登,马戍边才能国泰民安,药治病才能健康长寿。三王庙寄托着古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祈望。祭祀三王的大庙,仅以牛王为名,足见在三王当中,牛王是王中之王。是呀,有牛耕种才能适时下种,不至于错过时令,导致减产;才能及时收获,不至于进度缓慢,让丰产的粮食遭受风雨侵袭,霉烂在地里。牛,是丰衣足食的第一生产力。有了健壮的耕牛,才可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样戍边的将士与战马才有充足的粮草,才有足够的力量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粮食丰收,即使伤风着凉,头疼脑热,需要诊疗吃药,也不至于手头拮据,无钱买药。丰收的粮食也是钱串,拉到集市一卖,就是金银。
魏村这座牛王庙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庙里有座戏台,为元代所建,每年农历四月初十都要祭祀牛王,表达对耕牛的礼敬。在元代戏剧家石君宝的剧本《鲁大夫秋胡戏妻》里,写着“门首吹打响,敢是赛牛王社的”,可见当时牛王社庙会非常普遍。毫无疑问,在很长的岁月里,牛就是社会进步的主要动力,拽拉着时代悠然前行。
这不是推断,是考古发现屡屡证明过的。据我所掌握的资料,考古发现可以观测到商代的牛,以及牛派生出的繁盛文化。商代出土的文物有牛身器物、牛首装饰品和牛面具。殷墟妇好墓中出土的多件器物,整体形象就是牛,而且不是一种姿态,有卧地的,有匍匐的,还有站立的。使用的材质也不单一,有青铜的,有玉质的,还有石头雕塑的。牛首装饰品出土于王陵区,多雕饰在青铜器尊、罍等器物上,很显然是王者身份高贵的象征。牛首眼睛突出,双角向后方伸展,雄健而英俊。牛面具的发现范围很广,殷墟,金沙,陕西城固、洋县和湖北随州叶家山等遗址,均有青铜质地的器物。
比殷墟更早的牛文物,是陈列在桐乡市博物馆的一件骨耜,这是乌镇文体站清理遗址淤泥时,发现的一块牛肩胛骨,长14.5厘米,宽6.8厘米,中间的孔洞说明古人曾经精心打制过。桐乡市石门罗家角遗址,曾经发掘出7000年前后人工栽培的籼稻和粳稻。这件牛骨耜与之时间相近,说明先祖由采摘水稻为主的农业生产,在向耜耕时期迈进。一叶知秋,一件牛骨耜激活了那个遥远的时代。
再往前追溯,脚步要迈向东北大地。2007年,考古专家在哈尔滨太平镇附近调查遗存的猛犸象、披毛犀化石,居然发现了一枚长约50厘米的牛类下颌骨化石。这一发现令国际驯养学术界刮目相看,过去一直以为驯化牛开始于距今10500年的中东地区,东亚地区要到2000年后才有驯化的实证。哈尔滨发现的这枚牛下颌骨化石,在距今10000年前后,它说明中国先祖很早就在驯化牛,与之结成了一个生存共同体。
中华文明进程中,先祖的足迹中夹杂着牛蹄印。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
从考古成果眺望,在人猿揖别后不久,先祖群居的地方便出现了牛的身影。牛驯化确实不算迟,但是成为与人难舍难分的好帮手却有一个不短的过程。如果你对这个推论有点疑义,不妨翻开《诗经》读一读。打开《诗经》,《风》《雅》《颂》都能看见牛的身影。《国风》里有《君子于役》,《小雅》里有《无羊》《黍苗》《楚茨》,《大雅》里有《生民》《行苇》,《颂》里有《我将》《丝衣》。凝神敛气阅读,几乎都能听见在遥远的吟诵中杂糅着哞哞的牛叫声。
细细分辨,那时的牛少有在田畴高叫的,多是在路途草地长吟,牛还没有成为耕田的主要劳力。《君子于役》的牛和羊紧随一起,似乎都在山坡上吃草:“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丈夫服役远行,妻子在家思念。日薄西山,黄昏将至,鸡已上窝,牛羊走下山坡,就是不见丈夫的身影。思念的人儿是何等焦渴!如果将《君子于役》里的养牛视为畜牧业还是猜测,那《无羊》里的牛却千真万确是在牧群中了:“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这是在说,谁说你没羊?三百只一大群。谁说你没牛?九十头大黄牛。细想,那么偌大的羊群不少见,牛群则不多见,多见的牛群不是耕田牛,而是肉牛和奶牛。从这些诗作只能感受到畜牧业兴旺发达,却无法找到农业耕种的佐证。《黍苗》看似接近了耕种,一读根本不是。“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前面几句只是借助禾苗的旺盛,歌颂西周召伯的功德,追随他的队伍前行。后面几句虽然出现了牛,不过是扶车牵牛壮观前行而已。
《楚茨》《我将》与《丝衣》都是咏颂祭祀场景,是像牛王庙那样,牛端坐在神龛上享受祭奠吗?当然不是,而是被作为牺牲供奉在祭坛上。古代最为隆重的祭祀要用太牢,即三牲。三牲,即整牛、整猪与整羊。《我将》写道“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祭祀奉献的是肥羊肥牛;《丝衣》写道“自堂徂基,自羊徂牛”,祭祀奉献的还是羊牛,这里是要查验祭祀礼品准备得如何;至于《楚茨》则是把牛羊宰杀洗净,蒸熟羹汤,敬祀上天,“或剥或亨,或肆或将”“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
牛从作为牺牲祭祀神灵,到被尊为牛王受人祭拜,还有很远的距离。这距离如何缩短,拉犁耕田就是牛翻身的起点。起点在何时?南宋史学家郑樵认为“始于西汉”。这说法已被考古证实,江苏省睢宁县双沟镇出土过一块汉代画像石,上面刻有农人扶犁驱牛耕田的图案,因而称作牛耕图。足以证明牛耕田这事,可以追溯到2000年前。不过,仔细一想这未必是起点,《国语·晋语》里已有“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的记载。如前所述,牺,是太牢牛、羊、猪;勤,指劳力,耕作。猪和羊不能耕地,很显然这里的牺就是牛,牛耕那时已有先例。
南宋学者王应麟秉持这种观点,而且想象得合情合理。他的根据是孔子的两个学生:一个是司马犁,字子牛;一个是冉耕,字伯牛。从他们的名和字中可以看出,“犁”与“牛”相关,“耕”与“牛”也相关。孔子是春秋时期的人,不就说明春秋时期已经用牛耕田吗?春秋时期即使未能大面积牛耕,也有人率先牵着牛耕作农田了。
牛郎织女
走进牛王殿,端坐在神龛上的牛王完全人格化了,塑造的是人而不是牛。若是细看那双眼睛,就会发现匠人的精明:那是一双牛眼,而非人眼。几百年前做雕塑的工匠断然不知道会有个鲁迅,断然不知道鲁迅会有句名言,“要极省俭地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偏偏工匠早就实践着这名言。人化了的牛王用一双圆大而和善的眼睛垂顾着人间,向他作揖叩拜的人们自然会受到感染,将他吃苦耐劳、敦厚温和的品德传播开去。
传说故事里早就流传着牛的美德。据说,帝尧到了晚年自感精力不足,有意访贤禅让帝位。听说历山有位众生敬仰的贤人,即前去寻访。登上历山,田陌平展展的。帝尧看见有个后生赶着两头牛耕田,就朝他走去。近前一看非常奇怪,这后生只扬鞭,不打牛,鞭子下去落到了犁后头的簸箕上面。这又是为啥?待后生耕到田边,帝尧上前询问。后生笑呵呵地回答:牛为我卖力耕地,实在辛苦,我不忍心打它们。再者,我一鞭下去打不到两头牛身上,打黄牛,黄牛用劲;打黑牛,黑牛用劲。两头牛不同时用劲,力气不匀,地难耕平。
帝尧看看后生耕过的地,果然平整如镜。最重要的是,帝尧由此看出这后生,既有仁爱之心,又有智慧才能,确实是难得的贤人。这个后生名叫重华,后来帝尧将帝位禅让给他,他光大帝尧的伟业,后人尊他为舜。中国历代崇尚任人唯贤,贤人如何判断?舜的举止言谈,就展示了贤人应具备的品格:仁爱与智慧。这仁爱与智慧从何处展示出来?从牛身上。牛,不知不觉濡染着世人的精神世界。
比这个传说故事还要美妙的是神话,神话《牛郎织女》大化了牛的美德。神话里的牛郎与牛,是人和自然生灵融合一体的经典例证。牛既是人使役的牲畜,更是人的精神楷模、行为导师。牛郎居家的主要农活就是放牛。牛默默无闻地吃草,默默无闻地耕田,默默无闻地拉车,牛郎家的光景一天天见好。牛郎大了,该娶亲成家了,哥嫂却不愿负担娶亲的花费开销。那就分家,牛就是牛郎分得的全部家当。牛郎默默牵着牛离开家,搭个草棚住在山麓。牛郎继续精心喂养牛,牛继续卖力流汗。牛郎与牛相依为命,安居乐业。
前面的故事里,牛用行为感染牛郎。后面的故事更见灵性,牛用语言指导牛郎。第一次指导,将织女引荐给牛郎,一对新人喜结良缘,相亲相爱,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小日子过得正红火,牛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非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人的最高境界,牛比之还高。死时,还要嘱咐牛郎剥下它的皮,危急时会有用处。这是牛第二次指导牛郎,而且,果然派上了用场。织女被王母娘娘派遣天兵带走,下地回来的牛郎挑起儿女就追。如何能追上天去?他想起老牛临终时的嘱咐,披起牛皮腾空而起。若不是王母娘娘划出一条天河,很快就要追上了。虽然,自此滔滔天河隔断了一对有情人,可是,夜晚仰首,众人都能够观赏到牛郎星和织女星。牛郎用牛的德行照亮着国人的精神星空。
卧铁牛
我所在的临汾城素有卧牛城的称谓。为何称作卧牛城?众口一词的说法是,城墙十分坚固,易守难攻。相传当年李自成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唯有这座卧牛城久攻不下。里面到底如何布防?李自成站在东北角的一个高堆上朝城里瞭望,不料一支暗箭突然飞来,射伤了他。李自成疼痛难忍,挂甲离去,不打了,至今城郊还留下个挂甲庄。这个传说真焉假焉无法认定。后来临汾扩展城市,竟然从城角出土了两尊铁牛,而且都是卧着的。牛角高扬,双眼圆睁,机警可爱,那为何不奋蹄向前,却伏地而卧?专家看过认为,这卧牛伏而不息,蓄势待发,却丝毫不事张扬,堪称中国传统思维外化的代表作。
那为什么要在临汾城角安放卧牛?原来临汾城面临汾河,夏秋时节,波涛汹涌的洪水咆哮而来,时刻威胁着城市安全。卧尊铁牛是渴望拱走洪水,确保安然无恙。《易经》说:“牛象坤,坤为土,土胜水。”牛被赋予新的功能:镇洪水,保平安。
无独有偶,山西永济县黄河蒲津渡口也坐卧着铁牛,而且这铁牛要比临汾城的铁牛威武得多。论个头,临汾的铁牛是微缩版的,只有兔子大小;蒲津渡口的铁牛,是放大版的,比普通铁牛还要大,犹如大象;论体重,临汾铁牛一人就能双手捧起,蒲津渡口铁牛重约一吨,十几个彪形大汉也未必抬得起;论数量,临汾铁牛也就四尊,蒲津渡口是八尊。与之协同上阵的还有铁人、铁柱和铁山。协同上阵干什么?拱水,不仅拱水,还要抻拉绳索,搭建浮桥。时在唐朝开元年间,迄今1300年。铁牛见证了当年冶炼、铸造、水利、桥梁史的状况,珍贵得不能再珍贵。
牛不仅守护一方平安,还在战场上建立功勋。战国时燕国发生内乱,齐国以平乱为名,打进燕国抢掠财物,埋下仇恨种子。后来继位的燕昭王励精图治,选派乐毅带兵进攻齐国,连续打下七十余城、眼看齐国就有灭亡的危机,指挥摆脱危机的是齐将田单,冲锋陷阵打败燕军的头等功臣则是黄牛。公元前279年,田单征集千余头牛,双角捆绑尖刀,尾巴缚苇浇油,点燃芦苇后,黄牛疯狂扑向敌阵。燕军哪能抵挡,败得屁滚尿流。从此,黄牛走进了军事史。
打春牛
牛不仅与历史紧密相连,而且与文化水乳交融。牛早已成为国人忍辱负重、默默奉献的精神化身。从鲁迅的“俯首甘为孺子牛”,到臧克家的“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无一不是国人的心灵投影。或许是长期与牛耳鬓厮磨的缘故,国人喜欢借牛说理。
曾经听到一个讲诚信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北周的孟信,主要情节却从牛身上生发。这牛还是头病牛,病倒在槽头无法耕田拉车。有一天孟信外出,侄儿把这头病牛给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在别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孟信回来却十分生气,训斥侄儿不该骗人,找到买主,说明情况,退还钱,牵回牛。你别以为孟信家境富裕,腰缠万贯,其实他贫寒度日,常有断炊之虑。故事传播开去,牛这一去一回让诚实守信光照人心。
比这个故事普及更广的,是出自《庄子·养生主》的“庖丁解牛”。庖丁是个厨师,他给文惠君宰牛,手脚并用,肩膝同动,刀进刀出,如优美的舞蹈,如动听的乐曲。文惠君看得连声称妙,问他为何有这等高的技巧。庖丁回答喜欢琢磨事情的规律,宰牛也是这样。初始时看到的是一头整牛,几年下来摸准了牛身的结构,不用眼睛也能看到骨头和肌肉之间的缝隙。刀进刀出,都在缝隙中,可谓得心应手。普通厨师一个月要更换一把刀,而他这把刀已经使用了十九年之久,刀刃依然锋利无比。庄子用这个故事教诲世人,熟能生巧。自然,熟能生巧,还需要勤于动脑,掌握事物规律。枯燥的道理一下讲得明白透彻。
《弘明集·理惑论》有个对牛弹琴的故事。战国时代,有叫公明仪的音乐家,能作曲,能演奏,七弦琴弹得悦耳动听,常常博得大家的喝彩。有一天他兴之所至,抱着琴来到野外弹奏。恰巧有一头牛在身边吃草,公明仪突发奇想要为牛弹拨一曲。他弹得兴致盎然,牛埋头吃草,不予理睬。他觉得这是最高雅的乐曲《清角》,牛理解不了,便改换一支最简单的曲调。可惜,牛还是埋头吃草,无动于衷。公明仪大失所望,悻悻而去。对牛弹琴,找错了对象,这是古人的见识。今人研究发现,对牛弹琴,牛亦快乐,产奶多,奶质高,还真没有枉费心机。不过,公明仪是音乐家,不是饲养员,也就得不到跨界收获的快乐。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都是借牛来说道理。许多与牛相关的词语经常挂在人们嘴上,除了前面说过的庖丁解牛、对牛弹琴,还有钻牛角尖、汗牛充栋、小试牛刀、九牛一毛等,真是文而化之,化入我们的思维和表达思维的通用语言。这是文化,是牛文化。
最落地走心的文化总是文而化之,成为人生礼仪、风俗习惯。纵目神州,与牛相关的民俗数不胜数。贵州的罗甸、安龙等地的布依族,每年农历四月初八要为牛贺岁。贺岁日,牛不耕田,不拉车,休假一天,还要吃糯米饭。仡佬族每年农历十月初一都过牛王节,也称“牛神节”“祭牛王节”。届时所有的牛不劳动,还要吃好的。吃饱不说,还要用最好的糯米做糍粑,挂在两个牛角上。随后牵着牛来到溪流边、池塘边,让牛照见自己的模样,以此种方式为牛祝寿。
由多种民俗看出,牛文化早就渗透进各族人民的行为交往当中。往昔过年,城市乡村都要闹红火。红火规模可大可小,花样可多可少,唯有一样不能简略:打春牛。立春这日,乡亲们欢聚在一起,待太阳东升暖融融照亮大地,扮饰的句芒神手持长鞭,飞舞上场,扬鞭炸响,即把装扮一新的土塑春牛肚子打裂了。随即里面的核桃、红枣、花生、炒豆,迸溅出来。顿时,众生欢声雷动,飞快捡拾。老辈人说,吃了春牛肚子里食物,能消灾免难,能五谷丰登,还能兴旺家业。
打春牛,打出了一年的祈盼和希望。2021年,是新时代的第一个牛年,愿中华儿女齐心进取,甘为孺子牛,争当拓荒牛,愿做老黄牛,积极耕耘,奋发图强!
(作者:乔忠延,系山西省作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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