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萨 第五场
时间：第二年的秋天，黎明之前。
地点：瑷珲城萨布素将军府内，参赞马喇的书房。
【软帐的一角钩挂着宝剑，旁边的一条长案上点燃着高架座灯，马喇便装伏案，观看地图……
【夜，静悄悄地，偶尔传来几下梆子声，由近而远……他稍觉有些凉意，走踱着活动身体……
【他拉开窗幔，透进滚园明月，满天的繁星。突然，远处传来一片练兵的杀声，马嘶叫声……
马：（深有感触地）又是一年，皓月当空！从中原到盛京，筹军备饷，造船练兵，为抵御沙俄侵略，千里迢迢赶到瑷珲城。众将领斗志高昂，众士兵苦练本领。这一片杀声震动天地，破晓晨，惊夜梦，谁敢妄动？……如今这将军府内仍是静穆沉寂，执迷不醒！唉！皎洁的明月，满天的繁星呵，你可见祖国的山河，正遭受罗刹的蹂躏，你可知道全城的黎民，如火如荼，日夜不宁！贤明的圣主呵，为臣愁闷难忍，圣上的旨谕，至今尚未送行。
【他抽动宝剑，自吟自舞。
马：挥剑劈月光，遥望黑水长，百年悲欢，千古兴亡。长空朗朗秋风爽，欲狂战，怎敢粗莽。
【章京领着阿尔卡托走来，安顿下他在帐外等候，自己进前侍立…
【马喇拭目，转身发现……
马：（对章京）天刚拂晓，不用侍候。
章：（单膝跪礼）黎明已过，大人早安。
马：嗯？（才发现窗外天已大亮）嗯。
章：请大人更衣，有事禀报。
马：好。（把剑递给章京）稍等片刻。
章：庶。
【马喇进内室更衣，章京把宝剑插回剑鞘。
托：（进前）章京，大人能接见吗？
章：马喇参赞为国为民日夜不安，心情沉重，急切盼望早日动兵。遵从圣上的旨意，参赞本应先行，怎奈，萨布素将军……
托：这一年来，博格达汗为平定罗刹侵犯，调兵遣将，长途跋涉，囤草积粮做了充分的准备，眼前时机已到，为何还不出兵？
章：圣上贤明果断，自有安排。将领之事，我等不得议论！
托：是。
章：（发现有动静，对阿尔卡托）退后，悄声。
托：是。
【马喇换好官服复上，章京侍立。
马：章京，何事？
章：禀报大人，前锋部队达呼尔族首领阿尔卡托求见。
马：噢？前锋……（急切地）快把他带来。
章：庶。
【章京引进阿尔卡托……
【阿尔卡托欲行大礼……
马：（起迎）免。
托：（起立）谢大人。
马：快讲。
托：是。（振奋地）大人，我们前锋部队，昨晚在黑龙江上游遇上了罗刹的侦察兵……
马：怎么样？
托：敌人只有两支小船，提心吊胆地注视着水面的动静，试探着向下游驶来；我们隐蔽在江湾早已发现，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我们就着迷漫的江雾，紧紧地跟随。敌人往前挪动，我们也悄悄地挪动，敌人犹豫不决，停下不动，我们也停下不动。就这样，相持了一夜。黎明，敌人发现大江里有我们的水师和船队，江岸上有我们的骑兵驻营，他吓破了胆，正盘算着立即回航，还是弃舟登岸的时候，我们突然包围了他们……最终七个投降，逃跑了一人。经过对俘虏的审问，他说沙俄的大队人马还在雅克萨。这一小股敌人是派出来侦察我们中国军队的动静。
马：（早已兴奋地按捺不住）好，好呵！（对章京）对于俘虏要遵从圣上的旨意，给以宽待，做好安排。
章：庶。
马：（示意章京）让坐。
【章京挪椅子。
托：（局促不安地）这……
马：（亲切地）坐下。
托：从命。（坐下）
马：阿尔卡托，你原是边疆三城的总管？
托：是，大人。
马：嗯。你们达呼尔兵卒，现有多少？
托：人数不多，马喇大人！自从佐领宣昭萨布素将军的命令，撤离雅克萨，到瑷珲城来编入八旗兵的时候，我们只有四十几个人！一部分百姓被敌人围进城去给他们作了奴隶，还有少部分人跟着我们的莫昆达卡伦布斯特，至今还留在山里。
马：（试探地）阿尔卡托，几个月来，你矛戈在身，远离家乡，你可曾想过，回到雅克萨去探望探望？
托：（奋然起立）不平边疆的罗刹，我有何脸面去见家乡的江河峻岭：又何忍去见遭受灾难的父老兄弟？！大人哪，我们的心愿是请将军快快出兵，保全祖国领土的完整，营救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消灭吃人的魔鬼，把沙俄侵略军驱逐出境！时机已到，万不可拖延不动。（沉痛地跪在地下）
马：（激奋地）圣上的旨谕再三再四，不容迟缓，如今水陆大军已经聚集在黑龙江上，焉能坐失战机，袖手旁观？（扶起阿尔卡托）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托：谢大人！
马：我是想……（稍息片刻）你们达呼尔部队最熟悉雅克萨上下的山势地理，江河渠道，我想让你们先行一程，力阻敌人抢割田禾，切断敌人的援兵，把罗刹孤立在雅克萨城内，等待派兵出师，一举成功，你意如何？
托：大人高见，正是小人日夜思念的想法，请大人稍稍等待，我前哨侦察小队巴吐鲁已经去探听雅克萨的情况，等他回来，禀报大人，立即动身。
马：好。
【章京传报……
章：萨布素将军到。
马：（一惊）请。
章：庶。（下迎）
马：（对阿尔卡托）先不要声张，等他回来，立即来见。
托：是。
【马指引内室，阿尔卡托走下。
【章京躬身引萨布素上。
【马喇彬彬有礼，拱手相迎。
马：下官尚未进府请命，将军大人却下顾卑舍，实觉不安。请坐，看茶。
【二人就坐，侍卫奉茶。
马：（举茶）将军大人，请……
【萨布素不动。
马：（试探地）江南名茶，味道清香，大人为何不品尝品尝？
萨：（忍耐不住地）参赞倒是好兴致，竟有闲情品尝名茶为乐？
马：有道是，清泉之水好泡茶呀！我看这清澈的黑龙江水真是又甜又美……
萨：只怕被罗刹夺了去，别说一杯香茶，连杯清水也喝不到喽！
马：（见此情景，开怀大笑）大人的心情，实在敬佩！下官何时如此清闲，逍遥虚度！？今日大人来此，莫不是为了商谈边疆大事？
萨：（犹豫地）嗯……
马：（趁机而上）一年来，圣上煞费苦心，集兵筹饷，转战东北，决心抵御沙俄的侵略保我领土完整，抚慰黎民百姓。如今，天高气爽，彩云霞妍，两岸沿江，八旗招展；士兵们，舞藤牌，飞盾剑，杀声震地，朝夕苦练，恨不得立即奔赴战场。可为何盔甲在身无所用，精兵千百无所当？众将领，焦急待战，日夜不安哪！
萨：唉！（心情沉重地）我也是整夜沉思不宁，一筹莫展不解！但愿与你商探商探。
马：谢大人器重。
萨：（畏难地）黑龙江上游，气候寒冷，路途遥远；乌拉尔山脉，崎岖蜿蜒，运饷艰难。罗刹虽侵入我边疆，毕竟与京城相距万里，不是紧迫的威胁，因而，虽有强邻敌国的侵略，也应修文偃武为是。如今，水陆大军，藤牌炮火，耀武扬威，惊天动地，反而促使罗刹顽抗相峙！可见，出师与否，尚须慎之！不知参赞如何打算？
马：圣上长期以来，既关注东北边防的形势，又留心边疆百姓的安危。可见，恢复黑龙江流域的领土，驱逐沙俄侵略军，这是我大清皇帝强烈的愿望，不可动摇的决心。再说，圣上本来不想用武力去征服，怎奈，多次下书沙皇俄国始终拒不答复，又窜犯我边疆领土，残害民众百姓。因此，几十年的周旋，使我们懂得一个道理：要抵御沙俄的侵略，首先必须依靠军事。没有强大的武装，不经过激烈的战斗，是无法使侵略者自动放弃狂妄之图。所以，圣上的旨意，是军事斗争、外交谈判、充实边防，三者并举。
萨：唉，到黑龙江来打仗，就已经是苦差事喽！还要长期驻守北塞边疆，恐怕是……
马：圣上常说：南方各省，人人愿往，至黑龙江，不愿者多矣。征剿罗刹，人皆难之！
萨：参赞，圣上对老臣极为不满，深觉不安。以我之见，去年今日为何不立即出兵，一鼓作气，速战速决。何以耗费一年的时间，兴动如此规模的兵力……
马：这一年的时间，非常紧迫，岂有缓冲的余地？平定三藩叛乱八年之久，刚刚完成，圣上即刻整顿军容，筹划军事，这已是快速决策。同时，圣上特为“谒陵”盛京，巡视东北边疆，航行于松花江上，既访其山河形势，又关怀各族民众之安危。可见，今征剿罗刹之事，似非甚要，但对国家领土之完整，人民百姓之安全，所关甚重。何况，罗刹侵犯我黑龙江流域，距我朝发祥地甚近，如不急速翦除，后患无穷。
萨：依你之见，非此兵伐无疑？
马：出师兵伐，乃之对策。
【二人相持不语。
【章京匆忙上。
章：禀报大人，圣旨到。
萨：（惊慌地）快，回堂接旨！
章：温达大人知将军在此，已经到这里来了！
【外面传报“圣旨到……圣旨到……”
【理藩院侍郎温达风尘仆仆上。
温：圣上有旨。
萨：臣，萨布素接旨。（大礼跪拜）
马：臣，马喇接旨。（大礼跪拜）
温：圣上有旨：主帅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坐失战机，徒劳军士，借故支吾，迟不进兵，诏旨责斥。
萨：臣，有罪。
温：朕屡次催会，兴师动兵，深入挞伐，割取田禾，困敌人于雅克萨，进而翦除罗刹。萨布素一应咨题，借端延滞，度兵四月，不欲战事，其意在多方撤离黑龙江上！朕令：彭春为统帅代替萨布素，为前线指挥。参赞马喇，遣用以来，殊为效力，且颇知雅克萨诸地形势，授以副统帅，指挥军务。萨布素暂停处罚，随军效力。
萨：臣，领罪，接旨。
马：臣，领旨，谢恩。
【众起立。
温：新任都统彭春已从北京整顿出发，现由马喇副都统接任指挥。目前，天时地利正相适宜，马喇副统帅，当执行事。
马：遵命。
【温达走近萨布素，相互坐下。
温：以往我们对圣上这种迂回曲折的战争策略，颇为不解。既有畏难之疑，又有速胜之见，因而行动迟缓，犹豫不决，成为浅薄之患。为此，对抵御沙俄侵略，欠缺大局胸怀，又无坚定之心。致使贻误时机，百姓受苦，边疆不宁。望将军醒悟。
萨：谢圣上恩典，谢大人指教。
【章京走上。
章：禀报副都统大人，前锋部队达呼尔首领阿尔卡托和侦察小队巴吐鲁已在等候。
马：快快叫他们进来。
章：庶。（急下）
马：（对侍郎温达）大人一路劳累，请到内室休息。
温：好。
萨：恕老臣失陪，告退。
温：请便。（随侍卫进内室。）
【萨布素退下。
【马喇急切地等待着……
【章京带领阿尔卡托和巴吐鲁走来。
章：快走，副都统大人正等着你们哪！
托：不，不，章京，你通报错了，我们要见参赞，不是都统。
章：就是副都统大人，快走吧！
托：不，不对。（拉着巴吐鲁就走）咱们等会再来。
章：这怎么行呵，已经通报了！
马：（在内呼叫）进来。
章：副都统大人叫你们哪！
托：这……
鲁：咱们躲不过了，大叔！
托：这可怎么办？巴吐鲁，参赞大人叫我先不要对别人讲，一准领你去见他，他有事吩咐。
章：哎呀，参赞就是副都统！
托：什么？
章：副都统就是马喇大人！
托：（惊喜地）真是呵！？
章：一点不错。
【马喇正走出相迎，阿尔卡托和巴吐鲁急忙拜礼，马喇扶住，拉进帐里。
托：（兴奋地）副统帅，这是……（欣喜地）巴吐鲁……（相互高兴地笑了）
马：（对章京）让坐。
托：副都统大人，这……不能坐呵！
马：坐下吧。（二人坐下）你们的心愿已经实现，就要兴师出兵了！
托：（惊喜异常地）博格达汗发来圣旨了？
鲁：（急切地）何时起程？
马：（喜爱地对章京）看他们多高兴呵！
章：副都统大人，全军的士兵都和他们此刻一样，整装待发，笑声满城呵！
马：如此说来，倒是我过于凝重，冷静？
【大家会心地开怀笑了起来。
马：阿尔卡托，他就是那个……
托：是，大人，他就是巴吐鲁，我们雅克萨的英雄狩猎长。
马：嗯。巴吐鲁，有什么情况，快讲。
鲁：（站起）禀报副都统大人，据我侦察，雅克萨城的罗刹正在抢割城外早熟的庄稼……
马：嗯？我们到底晚了一步，悔之莫及！
鲁：敌人不仅奴役百姓，修复城堡，加固工事，还增调了援兵。
马：（气愤地）想往事，桩桩件件都出现在眼前。几个月的时间，白白荒废，真是岂有此理！
鲁：全城百姓，日夜盼望主帅早日出兵解救边疆百姓于水火之中。请大人快速发令。
托：我们全体官兵，苦苦操练，纷纷请战，望大人立即出征。
马：好。本帅即将整饬人马，向雅克萨全速进发，征讨罗刹。为了迅速克敌制胜，我想，你们二人熟悉当地情况，是否先行？潜入城内，妥善安排，待到大军攻取之时，你们可以相机行事，里应外合，保护黎民百姓。
托：大人所言极是，我们愿望。
马：要严守机密，万事谨慎。
托、鲁：请大人放心。
【二人退下。
【马喇走到窗前，关闭窗幔……
【侍卫给马喇配剑，披斗篷……
马：章京，午时已到，阅兵点将，升帐侍候。
章：庶。（向下传令）午时已到，阅兵点将，升帐侍候……
【全场灯暗
追光
【阿木尔迪已经消瘦，衣衫褴褛。她伫立在那里了望远方，思绪万千。她习惯地拿起身上戴着的刀穗穗……经过风吹雨淋，已经退了颜色。
【她悲愤地轻轻唱起《心中之歌》。
迪：（唱）
乌拉尔山枫叶红，
黑龙江水映金龙，
已是一年空目断，
山神水神何所从。
呐呀依呀依呐呀！
山山岭岭不老松，
江江水水波涛涌，
山水相隔遥相盼，
峭壁摩涯何所容。
呐呀依呀依呐呀！
【达娃悄悄走来。
娃：阿木尔迪姐姐，你又……
迪：达娃，（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你多为我照看阿妈……
娃：不，阿木尔迪姐姐，咱们都会熬过来的，猎人的矛叉决不会放过这群豺狼。你别……
迪：还有乌西西大叔，不知给他们关在什么地方。等咱们的猎人打回来，别忘了打开牢笼放他出来。
娃：这我知道。阿木尔迪姐姐，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活过来了，咱们都该挺住，是不？
迪：那是因为死神不收留我，赐给我一块木板，又漂到岸上。可还不是落到罗刹的手里，给他们作奴隶。达娃，只有受了伤的紫貂，为了保全它美的皮毛，驯服地钻进猎人的口袋。我们不是紫貂啊！我宁肯牺牲这华丽的外貌，也决不忍受心灵的耻辱。达娃，山神叫我哪！
娃：（心疼地安慰着）阿木尔迪姐姐，我用什么来温暖你这颗冰冷的心哪！
迪：不，不，我的心像一团熊熊的烈火，我的热血像黑龙江的怒涛！宁死不作豺狼的奴隶，我们不能在魔鬼的皮鞭下给罗刹效劳。达娃，你知道，他们抢割庄稼，加固城堡，调集重兵，严密提防，这都是为什么吗？
娃：还不是为霸占咱们的雅克萨！
迪：他们不是要为这一城一地呀，达娃，他们要的是我们祖国的大片领土，要我们千千万万的中国人给他们作劳工。达娃，这一年来，我们受了多少苦，又懂得多少事啊！达娃，咱们逃跑吧。
娃：这……城里城外都是罗刹，能逃得出去吗？
迪：（坚定地）能。
娃：可，又能逃到那儿去哪？
迪：到山里去找卡伦布斯特爷爷和阿林子。
娃：从冬到夏又一秋，快一年了，他们……他们还能活在山里吗？（难过地掉下眼泪）
迪：那就去找咱们的狩猎队，去找我阿爸和你阿哥……
娃：听乌西西大叔说，我哥哥和阿尔卡托大叔带着狩猎队到盛京投奔将军去了。
迪：那……（失望地）咱们就这样等吗？
娃：他们会带兵来救我们的，阿木尔迪！
迪：（深沉地）是呵，博格达汗会派兵来的，只是，还要等多久呵！
【全场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