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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莹雪也痛。纪林出事了。作为助教,他的第一堂课就差点被下了课,美国孩子说:“根本听不懂这个中国人的胡言乱语。”“没事的,别急。”一个叫文霁光的中国助教安慰纪林:“我刚来的时候,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跟这帮小兔崽子讲课,他们听不懂,敲着桌子叫我出去。我耐着性子哄他们:闹什么闹,只要安安静静来上课,我保证你们期末拿A。他们一听,全都笑成了向日葵。”纪林还是憋闷。那些日子,莹雪开车出去打工。小魏介绍她去中华村,虽然不是全城最好的店,但每天也能挣个七八十。她是个知足的女人,天天都有收入,心也就踏实了。有天她从银行回家,一见纪林便问:你在化学系还愉快吗?”“怎么可能愉快?”纪林闷着气说:“要不是看在资助的份上,我早就不干了!”“想转计算机系吗?她把存折放入他的掌心,那串数字亮了他的眼睛。短短的三个月就冒出来五千多!她看见他笑了,她的心舒展了,像夏日雨后的橡树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感动。对于她,打工时的劳累和痛,都可以化成云,化成烟散了,不提也罢,做水果色拉的刀伤她的手指。茶桶那么高,那么沉,她不小心扭伤了腰。午餐总是那么忙,热茶烫过她的手。最辛苦是在晚上收工前,两条腿沉得像灌了水泥,还不是得走过去,那一堆永远也收拾不完的活儿,比一个世纪还长的劳役。她什么也没说,像月光下的池塘,那些粼粼的,闪烁的波光,只有夜才看得见。多久了,她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苦和心酸——为什么?因为她爱他,为了爱,她可以忍,忍中有份隐秘的甜。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寒假,她从北京回家后拜访王老师,是他给她开的门,她在门口就楞住了,她没想到那个毛头毛脑的小男孩,完全变了模样。出了王老师的家,月光照在脸上,她的头热了,身子也轻了,她看见天上的白云变成两朵柔媚的莲,那种神奇的感觉她至今还有感觉。王老师后来探她的口气,她没有脸红就应了。可谁又知道他已经有了女友。她心酸地认了,又心有不甘,心底的隐秘处,诅咒一闪一暗,像坟地的野火。玉如真的死了,难道是咒语显灵,不,不要,她最爱的父母也去了。在同一个夜晚,有暴风雨的夜晚。她成了孤儿,他没了爱人——都是上帝的安排,再给了她一个没有灵魂的丈夫。她还是爱他,是那种无法选择,也没有退路的爱。可是肖云却看不惯。她小嘴一翻一翻地说:“一块钱,一块钱从桌子上积起来的小费,就为他缴了?” 而莹雪总是一杯温开水:“人在美国,什么时候不能读,别忘了你那个五十几岁的同学。”“可你看人家小文,拼了小命也要入学。”肖云叹道:“他什么时候帮过你,小魏的先生忙得冒烟也要帮老婆干活儿。”莹雪垂下眼帘,脸上有几分悲切。她忍了忍,还是没告诉肖云。那个灰冷的天,纪林白天要用车,只好晚上去接莹雪。餐馆夜晚十一点就收工走人,纪林还是没有来。她站在餐馆外等他,夜凉如冰,天空很快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发梢。那份冰冷凄恻中的无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我这次绝不能原谅他!她恨恨地想。纪林的车到底还是开来了,他一脸的内疚,握着她冰冷的手,向她道歉:因为查数据忘记了时间。她的心软了,暖了,反劝慰他不要在意。车开了,她想起露露,那个单身的女孩,每日还要读书打工,学习的压力,餐馆老板给的气,杂七杂八的烦恼有谁来听,她至少还有纪林。因为比较,她恍惚看见几分暖色的幸运。她不想让肖云为她操心:“想一想我们大学寝室的何月,到现在还没拿到美国的签证。”何月的GMAT是750,托福是满分,真的是满分——667!她完整而美丽的分数,靠的绝对不是运气。当时在北京准备托福,她就对肖云说过:“我就是安心去拿满分的,为什么人人都说托福不难,却没有几个人拿到满分,还不是说明实力不够。满分与非满分,100分与九十九,一分之差,就是高手与高手的较量。”可惜啊,满分又怎样?聪明又怎样?偏偏命不好!她眼睁睁地看着肖云签走了,莹雪签走了,而美领馆扔给她的拒签章,一个抱着一个,爬满了她的护照。在生活中,何月是极清高的人,若是有人给了她脸色,她扭头就走开。但是美领馆给了她这么的冷眼,她依然低着脖子又去申请。尊严在哪儿,脸面在哪儿,高贵的心又在哪儿?肖云说过,何月运气最好的时候,还拿过康奈尔大学商学院的半奖。只是长春藤的名气也帮不了她。美领馆的那道高墙,墙内的蛮横和冷漠,切断了何月的美国梦。秋谷(Autumn Valley),顾名思义,秋天的山谷。一到秋天,树叶儿仿佛约好似的,一块儿涂脂抹粉,一块儿招摇妖艳,又各自憋了一口气,纷纷亮出最狠的招。那颜色是自淡而浓,浓成了油画最明艳的色彩,色彩倒入水中,揉碎了半潭秋水,在明净的阳光下,一层层,一片片的涟漪,幻成了秋天里的一个梦,五光十色的梦 ,在静静的日光中辗转远去。学校已婚研究生宿舍,就坐落在这块地方。风光虽然美,房子却老朽了,七老八十的高龄,内部设施早该退休。蟑螂蚂蚁,三五成群同来串门。自打学校新建了几栋高档公寓,美国学生就跟秋谷扬手拜拜。肖云在春季开学的时候搬进秋谷,给一对姓田夫妇当室友。她房间的窗户正好面对着一个池塘,塘里有乌龟,有鱼,有漂亮的野鸭子和野鹅,偶尔也飞来一两对高傲的天鹅。有几个好事的中国学生,乘人不备,逮了只天鹅烧了吃,吃了还怨肉不嫩,老得磨牙。肖云有些恍惚。把桌上一本教科书“啪”一下合上了,这是一本有关金融报告分析的书,封面是以华尔街的街景作背景。这学期最难的一门课,老师也不怎么教,那写书的人好像在炫耀自己的英文,爱用长句子不说,还硬往里面装生词僻词,要显这个本领,干吗不去写莎士比亚类的长剧。记得上次碰见一个人,还直说美国的教课书深入浅出,明白易懂,无论是统计还是编程,他都是来了美国才自学的。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文霁光吗?窗外一轮凉月,游移在墨黑的橡树之间,月光似有非有流下来,把树影描在红砖墙上,朦胧而斑驳,像她分析不出来的金融扩散模型的漂移函数。她“嗯”了一声,脸又红又白,她知道他的下文,武华果然说了:“我觉得文霁光,这个小伙子还不错,挺有能力,人又通情达理。那个中秋节的晚会,他也在,你应该记得他。”她怎么记不得他呢?吃饭的时候,文霁光就坐在她的身边,另一边是个上海女孩,叫薛玉,一张南方女孩秀气的小脸,五官和肌肤都很细致,只是过于纤弱了点,让人担心她是否应付得了繁重的学业。肖云记得很深刻,当她得知两个人都是上海人,立马站了起来:“我让你们,你们老乡坐在一块儿吧,聊你们的家乡话。”肖云知道上海人只要碰在一起,不管有人没人,就会唧唧哝哝他们的鸟话,她唯恐被夹在鸟语中间,饭也吃得不安宁。她喜欢露露,露露虽然来自上海,却从来不嚼鸟语,就是碰上了上海人,也是一口清脆爽亮的普通话。没有想到文霁光并不愿意跟她换座,还说:“你坐在我们的中间,正好同你练普通话。”后来他们还聊了些关于摇滚音乐的话题。总之,她对文霁光的印象还不错,干净,文雅,说话很体贴人,只是太有礼貌了,依肖云的性格,反显得不易成为哥们。她的初恋男朋友就是先哥们,后情人,结果怎样呢?好像就在昨天,那一年的春天,她和男朋友去北京工人体育馆,那是赵传的演唱会。体育馆变成了疯子的海洋,山动地摇,她和他也成了疯子,激动拳打脚踢,得把座椅都捣坏了,哪来的那么大的劲!肖云的脸有些发烫,武华今天一提,心像四月风中的杨柳絮,清淡而飘忽——她发现自己还是隐约喜欢文霁光,但是她该怎样接武华的招?如果文霁光真喜欢她,干吗不亲自来约她?通过中间人来传话,这是男人干的吗?还问她喜欢不喜欢,如果她喜欢对方,而对方犹豫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落鼻子和耳朵?“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看了一眼武华,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食指在教科书封面的华尔街上游来荡去。早春的校园,好多花儿还没有彻底苏醒,一蓬蓬的树梨花(Bradford)和樱花已经轰轰烈烈上阵了,远远看去像漫天的飞雪。紧接着,郁金香和蔷薇也集体行动,红的黄的,灼灼的抢人眼睛。没有几天,杜鹃花就开繁了,那气势,是一路铺天盖地的花团锦簇。喜欢的人,自然觉得赏心悦目,不喜欢的人,肯定在遭受花粉的折磨——鼻涕,眼泪,头昏目眩。这时候的天空,朦胧如雾,满眼是飘扬暧昧的花粉,落在屋顶、房前、车窗、凉台......等大风大雨快来吧,痛快淋漓地来!风雨来了,满世界花谢花落,红消香残,空气明净了,人们的呼吸畅快了。渐渐地,夏天的呼吸也近了。那是春季期末的复习周。校园的大草坪,暖柔而清馨,肖云和露露坐在上面摊开了书。阳光落在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暖香。“不知道黑老头这次的考试难不难?”露露若有所思,忽然问肖云:“你看了他刚挂出来的网页吗?” 黑老头是她们的教授,因为他的名字叫黑欧(HILL),她们就给他取了这个外号。“黑老头的新网页换了张相片,戴着包公的黑脸壳,放在了首页。”“那黑脸谱啊,是我行的贿。别告诉别人。”肖云歪头笑道:“还有一套三个和尚的泥人,他当时一看,高兴得笑歪了嘴。后来还悄悄告诉我,他夫人和女儿都非常喜欢,他女儿把小和尚放在床上,每天都抱着睡觉。他居然厚起一张脸,问我还有没有,他夫人还想一套。”“给他?这么便宜他?”肖云从草坪中采了一棵蒲公英,微眯起眼睛,轻轻一吹,无数的小白伞在空中飘荡起伏。“你忘了?在课堂上他说中国尽产垃圾吗,想不到他最爱垃圾,那脸谱就是地摊上的垃圾,才两块钱。”“是吗?”露露心不在焉,话题跳出了脸谱:“你有男朋友吗?”她只好招了。他是一个警察。那时候露露刚来美国,在商学院读会计。两个学期没有奖学金,日子沉得像拖了一块石头。她独自一人既要生存,还要缴学费。怎么不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通过笔试的实习驾照,便要开车去餐馆打工挣钱。她不是白痴,她明白本州岛的法律,仅仅持有实习驾照是不能单独驾车的,如果被警察抓住,赫赫,后果独自去慢慢啃吧:罚个几百倒是小事,驾照没收,三年内不得开车?等于捆了你的腿,收了你的翅膀,你哪儿都飞不了。但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学费还差那么一点。她提心吊胆开在路上,每天都在祈祷。到底还是撞鬼了!那一夜她开车回家,两眼无意一瞥,后视镜里的警车,宛若黑色发光的幽灵,她魂飞魄散,像一个在逃的罪犯,居然把车开到对面的道上。警灯呼喇喇亮了,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乱了她的神经。狂闪旋转的警灯下,现出一张英俊和蔼的脸。她的脑子一片昏黄,昏黄中有她父母焦灼的泪光,还有下学期的课程,她看见自己还没有考试就拿了一串惨红的F,她就这么完蛋了吗?她的耳朵被雾一样的东西堵住了,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楞楞地呆望他。他也楞了,好奇地盯着她。警灯在清黑的夜色中独自闪烁,和着一阵细风,发出沙沙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他才说:“夜已经深了,我送你回家吧。”月亮从云层里出来,黯蓝的夜空,有了一面晶亮的铜镜子。“今天应该是农历的十五吧?”露露对自己说。转眼又是一个农历的十五。青莲色的天上,有很好的月光。她躺在他的怀里,轻柔地说:“你看天上的月亮,好漂亮。美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月亮圆!”“胡说,全世界月亮只有一个,哪分中国和美国?”他笑了笑,嘴唇游过她的额头,最后落在她的耳际。“不过看在你美丽的份上,我不惩罚你胡说八道。”“托尼,我真的美吗?”她仰头看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大学的时候,她主动追上的男朋友,终究没能守得住。那个晚上,她记得校园夜空的月亮很圆,他约她出去说:我们分手吧。月亮隐进了云层,再出来的时候,失去了晶亮的光,变成一轮忧郁的暗黄,暗黄的月亮看着她。后来,她看见他新交的女友,比自己漂亮很多,心和眼都涩了。再后来,她飘洋过海来到美国,难道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美人?!“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美人。”肖云说:“好一场浪漫的异国情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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