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京剧界望子成龙的“四大名爹”

京剧界流派纷呈,名家辈出,有“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之说,这可谓尽人皆知。但与此同时,京剧界还有“四大名爹”,这恐怕就鲜为人知了。

“四大名爹”,指的是四位对儿子管教甚严,在艺术上严格要求,所谓“望子成龙”的老人。他们分别是:李万春的父亲李永利;李少春的父亲李桂春;四大须生之一、谭富英的父亲谭小培;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的父亲荀凤鸣。让我们来看看这望子成龙的“四大名爹”是如何培养儿子成才的。

李万春的功夫是“打”出来的

李万春13岁《四郎探母》

李万春从小生就一副好嗓子, 本来可以专攻文戏,以唱为主。但父亲李永利眼光长远,认为不能埋没那副好嗓子,主张他既学文又学武。每天天不亮, 小万春睡眼蒙眬, 就被父亲叫起来到偏僻的地方练武功和喊嗓子。天亮后,回到家里,休息会儿,就到“大世界”舞台上实践了。李永利迫切希望儿子文武并进,想出个法子:在屋顶上钉个钩子, 用粗绳子拴上滑轮儿。吊嗓子之前,先让他把脚伸进绳子套里,用滑轮儿把腿吊起来,然后开始吊嗓子。每次吊嗓子,都是从头到尾吊整整一出戏,得用一个来钟头。吊完这出戏,把腿放下来,在地上稍微蹲一会儿,再换另外一条腿吊上去,开始吊第二出戏。通常是头出戏先吊西皮,二出就改吊二黄。连吊腿带吊嗓子,两下夹攻,特别累人。吊完一出戏,必定是大汗淋漓,衣裳湿透。这种方式,苦是苦,可真出功夫。

李永利不是科班出身,完全靠自己的苦练、狠练才闯出了名。他主张“打戏”。他几次对请来教儿子文戏的徐德增说:“您对孩子可别太善了,该打就打。打戏、打戏嘛。您善了,他们可学不出来。”他常亲自监督儿子学戏。李万春学戏、吊嗓子时,他手里拿着刀坯子站在身后,只要唱得不对,立刻连骂带拿刀坯子往身上打。《逍遥津》中汉献帝的大段唱,气口很不容易掌握,由于李万春唱不好,记不清挨了父亲多少刀坯子。徐先生讲情说好话:“小孩儿,刚学,气口上别太较真儿,慢慢地会好的。”父亲还是不肯罢休。

李永利脾气暴,儿子练功时,他总是在一旁看着,手里还总拿着板子。只要看出儿子稍有偷懒的地方,或者动作不准,立刻举起板子没头没脑地狠打。当时家里买不起毯子,在院子里练毯子功,只能铺上麻袋,在麻袋上练。耗顶、踢腿、翻跟斗,或者练别的技巧,都在麻袋上。练飞脚、旋子、扫堂腿,以至乌龙绞柱,都是练正反两种。正的容易练,反的可就难了。每练反的,挨打必多。挨打,都得趴在长凳上,用板子打大腿根儿、打屁股。每次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练功避免不了挨打,吃尽了苦头,可功夫练出来了,苦最终换来了甜头———李万春成为文武双全的京剧名家。

李桂春给李少春遍请名师


李桂春

“小达子”李桂春是著名文武老生李少春之父,他长期在上海演出,艺宗属于“黄(月山)派”,且生、净皆擅长,有“南派包公”的美誉,是南派京剧中的中坚人物。他的女儿嫁给了李万春,所以他和李永利是亲家。亲家公对女婿文武并重,督责甚严的教育方式使他深受影响, 他对儿子少春的教育自然不敢放松。李桂春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接续他的事业,无奈长子大田不喜欢这行,他瞧出次子二田(少春)是块学戏的料,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他在少春身上下了工夫,教他练武功、吊嗓子,决意把他培养成全才的好角儿。李少春练功十分刻苦,无论寒暑,每天练十三四个小时,他虽然不曾进过科班,但由于家中督责严苛,备尝辛苦,终于打下深厚功底,练就一身功夫。李桂春督促少春练功,也跟李永利教子一样,每练都是文、武两方面均不放松。他又使了一个新招:一改过去先吊嗓子后打把子的习惯,总是让少春先打把子,然后再吊嗓子。这样可就更增加了难度。历来武戏演下来嗓子发“横”,不利于再唱文戏。由于李少春从小就是先武后文打下的基础,奠定了他后来正式演出时,前边先唱一出武戏,后边再唱一出唱工戏,嗓音仍然圆润、运用自如。这正是父亲良苦用心取得的成果。为了专心闭门课子,培养儿子成才,李桂春1939 年返回天津后,即息影舞台,直至1954 年才复出。

李桂春虽是享誉江南的京剧名家,但他有个想法,就是把儿子培养成“京朝派”的文武老生。早年京剧界正统思想严重,内外行普遍有个观念,认为北京的京剧是正统、正宗。北京是历史上好几个朝代建都的地方,于是把北京京剧演法叫做“京朝派”,简称“京派”。所以有“京腔大戏”的说法。江南的京剧,以上海为中心,上海演员喜欢接受新事物,不断革新。旧思想较重、死抱着传统不放的人就看不惯, 就把上海的演法叫做“海派”,或叫“外江派”。这么叫是带有贬义的。不少演员也有偏见,觉得“海派”不如“京派”光彩。李桂春还是老派,他是北方人(其籍贯为河北霸县),唱了多半辈子戏,结果落了个“海派”的名声。对此,他一向感到有损荣誉,故而打算在少春身上挽回来。

“成为‘京朝派’文武老生”是李桂春给儿子设定的目标。为此,他在自己教他的同时,请来陈秀华、丁永利两位先生,分别给少春说文戏和武戏。这两位可是当时梨园界顶级的“教授级”老师。陈秀华宗法“余派”,是教“余派”戏的名教师;而丁永利则久随“武生宗师”杨小楼演出,对“杨派”戏了如指掌,教授“杨派”戏更是得心应手,甚至连杨小楼本人都认为他“教我的戏琢磨得透,研究得深”。当时北京许多宗“余”、学“杨” 的名演员, 也都得到过他们的传授。“名师出高徒”,少春技艺日益精进,但他不满足于此。1938 年他终于又得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余的入室弟子,得其亲传,表演艺术得到质的飞跃。

李桂春曾悉心教导儿子:“一要拜服,服人家之长, 谁有专长向谁学习。二要不服,除虚心学习,还要敢于竞争。三要拔尖,非下苦功在竞争中超过对方。” 在艺术上“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看什么好, 就学什么”。李少春后来能成为戏路宽广,勇于创新的艺术大师, 这同父亲给他遍请名师与悉心教导是分不开的。

谭小培对儿子说,“你父不如我父”;对父亲说,“我子胜于你子”

谭小培、谭富英父子

谭小培出身梨园世家,其父是“同光十三绝”之一,被誉为“伶界大王”的谭鑫培,其子就是“四大须生”之一的谭富英。在“谭派”艺术的传承上,谭小培处于一种尴尬地位。20 世纪30 年代,北京一家报纸上登的漫画很能说明问题。画面上老中青三人,上首是谭鑫培,中间是谭小培,下首是谭富英。谭小培表现出左顾右盼的神态,对着谭富英说,“你父不如我父”;对着谭鑫培说,“我子胜于你子”。这说明他是夹在两代当中,上不如父,下不如子。

虽说到艺术声望, 谭小培的确上不如其父谭鑫培,下不如其子谭富英。可是他能把谭门剧艺的规范继承下来,并把儿子培养成才,应该说,他是谭门一位了不起的大功臣。

谭小培曾搭父亲的同庆社演出。但他嗓音缺乏亮音,苍凉浑朴有余,而高亢不足。据《北洋画报》记载:“小培家学渊源,自能尽善尽美。但时运不佳,且登台演剧,其唱工则因嗓音有限,以致不能充足发展。唯白口、做工佳……”小培所演剧目系其父常演之戏,亦能继承其父风格。谭小培不曾独自组班,长期给名角“跨刀”(指戏班中的次主角),是一位很得力的二牌老生。谭鑫培名气太大,当时有“无腔不学谭”之说。在老谭去世后,谁能做谭派老生的继承者,这是当年广大京剧爱好者最瞩目和有争论的一个问题。那时谭小培已经三十五岁,虽能演父亲常演的各种戏,但名气不够响亮,儿子谭富英才十二岁,刚入富连成科班学戏。这时,谭小培一面搭班演唱,一面抓紧培养儿子谭富英。此时,学“老谭”的人,如言菊朋、余叔岩,全都打出“谭派正宗”的旗号,争当谭派的继承人。谭小培作为老谭的亲生儿子,在这样咄咄逼人的形势下,毅然放弃了个人的演出,专心致志地培养谭富英,把自己的满腔热血,全倾注在儿子身上。

谭富英天赋条件绝佳,无论扮相、嗓音、工架都好。谭富英连着坐科六年,打下了坚实的功底,走的也是祖父老谭文武老生的路子。谭富英出科后,谭小培基本上谢绝舞台演出,全力以赴地扶植儿子演出。他一方面让儿子拜师余叔岩,以避免家学的局限;一方面为儿子制定了一个长期规划,即以十年以上的时间搭班演出为主,来提高表演艺术、扩大影响、积累资金、建立自己的观众群,为将来自己挑班做准备。直到谭富英在全国各地演出赢得了大量观众,连梅兰芳都认为谭富英已经具备独自挑班的能力,力劝谭小培给儿子组班演出时,谭小培才决定由儿子谭富英自组“扶椿社”挂牌演出,并亲为其充任管事。

谭富英出科后,演出的事务,完全由父亲操办,自己只管唱戏,其他什么事也不过问。在生活方面,尤其是待人接物,处处受到父亲的管教。他生活简朴,不贪享受,生性平和恬淡,一心钻研艺术,终于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梨园行都说谭小培是个“有福之人”。谭鑫培活着时,他花老爷子的钱;老爷子死了,儿子富英唱红了,他把儿子的钱全管起来,每月只给富英有数的零花钱。谭富英有时很“逗”,有意见不说,却用行动表示。他嫌父亲给的零花钱太少,走到父亲跟前,摔了个硬抢背。谭小培明白,谭富英的意思是说:你给我的钱太少,我就摔你儿子!富英这一抢背,使他觉得对儿子克扣得太狠了,是得给涨涨份儿了。

公允地说, 谭富英的成功浸透着谭小培的苦心孤诣与满腔心血,虽然这同谭富英的天赋条件分不开。

外行父亲造就“荀派”大师

在“四大名爹”里,只有荀慧生的父亲是个外行,他不是从艺术上督促儿子提高,只是从经济上加以控制。说他是“名爹”,确实有些牵强。但他养了个好儿子,天生唱戏的苗子,儿子成名后,他也顺理成章成了“名爹”。正所谓“母凭子贵,父以子名”。

荀凤鸣

荀慧生的父亲荀凤鸣,是一位老实厚道的穷苦农民。因生活所迫,在荀慧生六岁那年,举家流落到天津为生。荀慧生对童年生活的印象,只有两个字:贫穷,贫穷到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地步。为了养家,父亲两次把他卖进戏班。先是把他卖进天津小桃红戏班,后又转卖给河北梆子花旦庞启发为徒。幼年的荀慧生对戏曲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悟性,路过戏台时,总是久久观望,不愿离去。对于父亲把他卖进戏班,他不但毫无怨言,甚至想:没准我唱红了,还可以养家呢。启蒙老师庞启发是著名梆子艺人侯俊山的高足, 不但擅演河北梆子花旦,青衣、刀马旦也能演能教,是有名的“戏包袱”。但他教戏手狠,人送绰号“庞剥皮”。荀慧生就是在他的打骂声中踏入了梨园大门的。

少年荀慧生在学艺时,就表现出了过人的毅力。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寒冬腊月,在院子里泼上水,冻上冰,踩上跷,脱掉棉衣,单衣扎靠,两个肩膀上放上两碗水跑几十圈圆场。炎炎夏日,要穿上大棉袄,扎上大靠,背插四把靠旗,踩着跷练习各种武功。凡翻跌腾扑,耍水袖、扇子、手绢、辫子、翎子、水发等功,件件苦练不辍,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荀慧生终于练出一身扎实的基本功,唱念做打无一不精。

荀慧生13岁

荀慧生十一岁入三乐班转学京剧,得到王瑶卿、路三宝、吴菱仙等名家指点,自此技艺大进。荀慧生由梆子改学京剧,因而备受同行的排挤。困境之中,是杨小楼力排众议带他远赴上海,开辟了一片新天地。生活中的荀慧生虚心好学,他曾师事胡佩衡,后又向齐白石、吴昌硕、王雪涛等名师问艺,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艺术素养。

荀慧生最终能名列“四大名旦”,这全得力于他幼年刻苦练功,打下坚实基础,以及众多名师的提携与帮助。荀慧生富有演剧天赋,爱听戏、演戏,碰巧其父因生活所迫把他卖进戏班,这无意中倒把他送入了戏曲之门,使其得以大展其才。从这点儿来看,其父功不可没,称为“名爹”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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