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梦:我的童年游行之祸(作者 周建义)
我的童年游行之祸
周建义
正如一夜吹开的梨花,似乎是在一个早上,文化大革命的春风就突然刮到了我们这偏僻憩静的小学。
六六年暮秋,几位刚参加工作的新老师在学校财务室的山墙上贴出了“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几个大字我们都是认识的,而用红墨水有别于其他字地写出来,确实显的突兀。紧接着,学校便在全校大会上传达贯彻上级指示,组织全体师生走上街头宣传文化大革命。
早饭后,全体师生在十几面鲜红的旗帜引领下,排着整齐的游行队伍从学校出发。同学们个个一脸欢笑,人人情绪激昂,大家响亮地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革命歌曲,振臂高呼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的革命口号。半里路长的游行队伍,逶迤地穿过村庄,走过市场,围着公社机关驻地单位远远地绕了一个大圈。
游行队伍最威风的除了带头呼囗号起歌的领队,就是走在前面,打着红旗的同学了!这些旗手不仅个子要大,而且大都是班干部,最少都是二道杠(中队长)。看着他们两手直直地举着随风飘扬的红旗,趾高气昂地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我们真是羡慕极了!
这时,在旗手的行列中我发现有低我一年级五(二)班的副班长,人称“能不够”的先,这两年没怎么长,我已经长的和他差不多高了。看他骄傲的举着红旗在我们的前边晃荡着,我真的很不服气!“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副班长的呢!”我自己安慰着。
俗话说:“远路无轻载”,公社一圈下来,游行队伍渐渐地失去了激情。领头喊口号的同学声音已有些沙哑,而且也有点漫不经心;大家的响应也不整齐,很多同学都懒开尊口;老师开始时还提醒同学们要打起精神,坚持到底,后来自己也无精打彩地跟着游行队伍。最惨的要数那帮开始时耀武扬威的旗手们了,此时的他们,一个个脑袋有气无力地搭拉着,举旗全部变成了扛旗。特别是那个五班副先,扛着的红旗都扫着地了。我忍不住当着老师的面,大声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嗨!看呢,那红旗都怎么扛的噢!活像战场下来的逃兵一样。”老师见我说,忙督促先把红旗扛好。先瞅了我一眼,无奈地重新把红旗竖起来,只不过没过一会,仍他行他素。
整个队伍都变得无声无息,我也少气无力地拖着步子跟着队伍,更懒得去看他们了。
下午课间休息时,同学们早就忘记了游行的快乐和疲惫,大家该去厕所的去厕所,该做游戏的做游戏,校园内仍然充满着欢歌笑语!
看我从厕所回来,正在跳橡皮筋的杏儿停下来。她把我拉到一旁,神秘严肃地和我悄悄地说:“小哥,你放学回家时小心点,'能不够’发恨要拦路打你呢!”我知道杏儿说的是他们副班长先,我知道这个先不是饶人的茬,心里有点害怕,可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才不怕他呢!”待我想细问先为什么要打我时,上课的铃声响了。杏儿一边跑回教室,一边认真地嘱咐我:“反正你注意点,千万别一个人走呵!”
上课时我还对这事惴惴不安地记着,可一放学,我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恰好这一天该我们小组值日。当我们磨磨蹭蹭打扫好教室和卫生区时,整个校园已没几个学生。寂静的校园只有老师办公室的窗口还晃动着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气息,裸着瓦砾、坑凸不平的泥土地面清晰可见洒水深浅不一的痕迹。平时无拘无束、喜爱大嗓门的我们,此时也都斜挎着书包,静静的沿着墙边溜出校园。
一出校门,我们便恢复了本性。大家相互揽着攀着打闹着,跑着跳着追逐着,哪怕绕再多路,也尽可能共同多走一会。
过了第三生产队的牛场已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回家了。百无聊赖的我不是踢一段路面的瓦片,就是站着逗一会挂在路边洋槐小树上鸟笼里黄麦子一样的百灵和乌鸦一般的鹩哥。
村子和公社的大街都是连着的,街上已很少有人过往。靠东边路南的土杂品店和路北废品收购门市部已早早地关了门;路南通往煤场的供销社大门虽然大敞着,但也没个人影,唯有拖着尾巴的两条黄狗在高高的煤堆上嗅着逛着;街西路北的小商店的门还开着,偶有一两个打酱油的孩子和穿着破袄头、扎着腰、缩着脖颈的好酒老汉出进;小商店西紧挨着的市管会和银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路南三角形汪塘内倒是碧波荡漾,鸭鹅齐鸣;也有三五个少年在西边树下垂钩嘻戏;塘东的三两排人家也鲜有人出入;不耐寂寞的塘面不仅把周边的景致、人儿尽收水底,而且还把西照的斜阳拌着涟漪晃晃地洒向这每排草房的西墙。
沿塘东弧形小路西南将尽处,是公社文化站的西北墙外拐角。看看既将告别汪塘,我捡起一块瓦片,后退一步,口中念念有词:“小瓦片快回家,一撇撇你一百八”,唱完,单脚一个跃步,发力将瓦片向塘面撇去:“走你!”之后,头歪身斜看着、数着瓦片在水面上“啪…啪…啪…”打起的一溜水花,直至瓦片沉入水中方抬起身来。突如其来如链般的这一溜水花,惊起了白的鹅、花的鸭,它们鸣叫着立起身体,扇动着双翅惊恐地向三面散去,逗的我开心地笑出声来。
正当我嘻不舔舔,心满意足准备离去时,拐弯处突然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熊东西,看你恣(高兴)的!”我一惊,转头看时,正与瞪着牛眼、咬牙切齿的“能不够”先打个照面,只见他攥着拳头,怒气冲天地站在我面前,话没说完,就用肩膀抗向我胸面。我下意识后既一步,怯生生地争说:“我又没惹你,找我什么事!”“还装!还装!”先不容我再说,一连串对我发着火:“游行的事忘了,回来时谁向老师告状说我不好好打旗,像个逃兵一样的!”此时我才想起来杏儿的提醒,先这是为游行的事专门找来报复我的啊!我从未和同学打过架,心里很胆怯,明知也跑不了,我琢磨着就给他来个死不认帐。看着步步紧逼的先,我后退一步没点底气地说:“我又没说你。”“还赖,还敢赖!不承认我揍死你!”先不依不饶,挥拳就要向我打来,吓的我抬肘护着头,又退了两步。眼看就要挨打,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先的背后。来人有力地拉着先举起的手臂,温和地说:“别打,别打,有什么事值得打架啊!”先放下拳头,用另一支手指着我忿忿地说:“这东西向老师打我小报告!”接着,又把游行打旗的事说了一遍。我自知理亏,放下手臂,假装一脸无辜似的站着也不争辩。这时我才看清来人是先的同班同学伟,伟也是公社机关的小孩,家就住在文化站里面。我虽然早就认识伟,但因不在一个班,得少和他说过话,只知道他成绩特别好,老师很喜欢,同学人缘好,杏儿也时常夸他。“算了算了,就这点小事啊,不值当的呵。走,上我那打乒乓球去!”伟边劝说边拉着先就走。先余气未消,一边跟着伟走,一边回头心有不甘地说:“今天不是看伟的面子,非揍你一顿不可!”口气明显没有之前严厉,我也见好就收,悻悻地跟在他们的后边。走到文化站门口,伟转头真诚热情地对我说:“你也过来一起玩玩吧?”我能躲过一劫已很感谢,哪还有心思玩啊!“不了不了,俺回家了!”我客气的说。告别伟的时候,从文化站的大门,我看到杏儿正站在伟的家门口,望着大门囗的我们,呡着嘴向我神秘地笑呢!开始我还想,幸亏没让杏儿看到自己刚才的狼狈形象;继而又一想,不对,伟的出现怎么会这么凑巧,他一定是杏儿帮我搬的救兵。想到此,刚刚的耻辱和惊吓早已抛到脑后。我跳着欢快的脚步,一路跑着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