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洗去“黑色”后的温情

今年春节档的混战中，最令人意外的（票房）惨败大概就要数《人潮汹涌》了，影院排片少、场次时间差，即便这两天情况已有所改善，可其票房依然是七部新片中垫底的。

按影片的观众口碑和实际质量来说，如此成绩显然有些倒霉……这里不谈宣发和营销方面的失策，咱们还是来说说片子本身的成色。

《人潮汹涌》作为一部翻拍自《盗钥匙的方法》的“二创电影”，本土化改编做得相当不错，无论是演员的调度还是细节的使用，导演饶晓志都比以前有了很大进步，而且他还太懂挠影迷朋友的痒痒肉了……只是，这部许多方面都不错的电影，缺少了对节奏的把控、重心的取舍以及视角的对焦。

简而言之，不该垫底却垫底的它确实比较惨，但也不算太冤。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请酌情阅读。】

先谈谈《人潮汹涌》讨巧的地方。

身为影迷的饶晓志在影片中塞入了大量致敬电影、致敬前辈的桥段和元素，其中有很大一块来自于刘德华电影，比如《新上海滩》《天若有情》《无间道》《暗战》等等，喜欢刘德华的粉丝肯定会叫爽。

同时，电影里关于港片的梗也不少，像是非常典型的《喜剧之王》名场面、《旺角卡门》表情包等，无疑都能拉近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影片还出现了向塞缪尔·贝克特、彼得·布鲁克这样多数人（包括我）并不熟悉的老牌戏剧作者致敬的内容，可见饶晓志的戏剧人情结之深。

更有趣的是路阳、郭帆等几位中青代导演的客串戏份，特别是郭帆拥抱刘德华说的那句“我替中国电影谢谢你”，简直道出了无数中国电影观众和创作者的心声。

刘老板喜欢扶持新人导演，愿意为那些看上去有潜力的后辈慷慨解囊，虽然并不都能成功，但从宁浩开始，到现在的饶晓志，多少青年导演能够出头，或多或少都能追溯到刘老板的帮助，这可是一段能名留中国影史的佳话。

可问题是，上述那些东西只是电影的佐料，无论量多量少、观众能否看懂，都不能决定影片的可看性——在春节档多数人无法get到情怀的环境下，饶晓志的小心思只能是收效甚微的加分项。

当然，回到电影本身，《人潮汹涌》也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比如对人物的塑造，并设置了相应的对照组，除了周全和陈小萌这对男主外，李想和晖姐这一对看似无关的女配人设也很有意思，她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被男人辜负、自力更生等），但最终活成了两种人生。

全片里最有厚度的角色就是晖姐了，我印象里黄小蕾一直是个“漂亮的谐星”形象，而《人潮汹涌》中的晖姐，不但有黄小蕾固有的“谐”，还有她身上不常见的“痛”与“恨”——正因为对自己成长经历和欺骗行为的痛恨，她才会从偷偷买凶杀人异化到敢亲手拿刀捅人，这里面蕴含的情绪和沉沦，嚼劲十足。

影片使用了许多专业的电影语言，细节、伏笔也填埋得不错，例如陈小萌打开汽车后备箱只发现了作案工具却没看到尸体，就暗示了周全并非真正的杀手，李想和儿子之间“卡副本”的暗号，也起到了二次揭秘、报警求救的妙用。

我最佩服的，还是《人潮汹涌》十分聪明的本土化改编：和国内许多创作者一样，饶晓志也主动戴了“紧箍咒”，周全只是个伪装成杀手的骗子，影片中的“危险系数”也因此直线下降，规避了许多可能出现的隐患。

但相应的，最后引爆周全、陈小萌、李想、晖姐等人之间矛盾的“火药量”也完全不够了，于是影片巧妙使用了“李由被绑架”这样黑色幽默式的误会来触发了爆炸，看似荒诞却有合理之处，不禁让我叫绝。

可是即便做了很棒的处理，《人潮汹涌》还是“自我矮化”了不少，安全是安全了，却也损失了许多真正在黑暗生死间挣扎的力量……我不由想到了片中那句台词：“如果演员不再去刻意寻找安全感，真正的创作力，就会充满空间。”演员如此，导演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影片更大的问题是主次轻重的失衡——由于一次意外，人生失败到连自杀都成功不了的群众演员陈小萌，得到了“杀手Z先生”周全的身家，而记忆全失的周全则开始过起了陈小萌的loser生活——这样一个故事，观众最想看的是什么？当然是两人互换身份后发生各种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生活闹剧。

这些戏当然有，比如周全回到陈小萌的“狗窝”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认真、勤恳、积极，哪怕条件再差、起点再低都能活出个人样，陈小萌也用一副好牌打稀烂的神奇操作，表明了他是个糟糕的演员，活该有一个糟糕的人生。

但是《人潮汹涌》把很多篇幅花在了两人用新身份开启的感情线上，这完全是舍本逐末的行为……再退一步讲，影片里的感情线拍得也很迷，陈小萌无缘无故为曾九蓉冒大风险就不提了，自称（也理应）“不再谈纯粹感情”的李想还一厢情愿不断倒贴周全，进而两人坠入爱河，我只能解释为刘德华实在太帅了……

感情线寡淡、拉胯就算了，偏偏电影的核心主线同样推进地四平八稳、波澜不惊。

两位主角的笑话还没闹够，周全就恢复了记忆，他接触陈小萌后，便迅速进入了到接受现实、通力合作的阶段，连像样的冲突和波折都没几出——缺乏障碍和险阻的“离奇故事”是没有说服力的。

《人潮汹涌》基本设定里所拥有的庞大戏剧张力，根本未能有效释放出来，观众的情绪和感觉都没到位，它就在一通半生不熟的爆炒中结束了全程，实在有些浪费买来改编的版权。

实事求是地说，舞台剧导演出身的饶晓志工作完成地还不错，相比起2018年那部我个人认为被高估的《无名之辈》，《人潮汹涌》中他的进步很大，更有一个电影导演的能耐和样子了……遗憾的是，今年这部更成熟的作品，无论票房还是口碑，都没能达到他生涩前作的水平。

究其原因，我觉得是开始玩“高大上”的《人潮汹涌》双脚离地了，用一段虚头巴脑的猎奇经历完成了一次虚假的人生冒险，而它所欠缺的那份接地气的真情流露、把视角对准平凡人荒凉人生的尊重，恰恰是《无名之辈》最大甚至是唯一的优点。

饶晓志洗去了疤痕和稚嫩，但也洗去了棱角和锋芒——《人潮汹涌》的尴尬境遇确实不公，但对于还想成长的饶晓志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