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传奇(第一章)
第一章
格尔木,蒙古语是河流汇集的地方,1954年当第一支援藏后勤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建立物资转运站时,这里不过是一片盐碱沼泽地。最早在这里落脚的都是军人,经过几十年的建设,才有了一座军民人口共计只有十多万人的小镇,是一个年轻的以移民为主体的城市。
就在这个小小的城市的旁边,有一个叫黑三角的地方,一个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在沼泽地上搭起的棚户区。其主流人群,多是一些到格尔木来讨生活的流浪者,无业游民,等社会身份复杂的人。这些人你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去哪里,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你还未搞清楚,所以,这块原来叫河西沼泽的三角地带,现在被人称之为黑三角,这里也是淘金客们聚集的地方。
去太阳湖淘金血本无归的嘎老板,带着韩福及二十多位淘金客,紧追李俊那一帮送尸体连夜赶回格尔木的淘金客,回到黑三角。被令一个消息震惊了,昆仑上里发现了玉石,此时,黑三角的人们都在没日没夜地进山抓石头,所谓“抓”就是进山偷玉石,这群行尸走肉般的淘金客,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每个人的大脑立刻活跃起来。淘金是为了挣钱,如今,淘金是泡了汤,如果抓石头能挣钱,何不试一试?整个黑三角的几千人都在抓石头,肯定是这玉石能卖大价钱!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淘金客都卷入了抓石头的风潮。年幼的韩福自然也不例外,看到别人都买手电筒,编织货、馒头和水,他也跑到路边人称老哈的马老板的杂货铺去买,结果老板马佐豪告诉他,这些东西早已被抓石头的人抢购一空。心有不甘的韩福,二条退跑遍了整个格尔木几十家杂货铺,最终才买来了这些进山抓石头的必需品,也使得他进山抓石头的愿望更加强烈。
傍晚,当他赶到河西109国道时,路边人山人海,车老板正在收钱,拉一个人进山500元,抓石头的人像大葱一样插在车厢里,后面上车的淘金客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车老板仍在拼命地叫喊:“一个人伍佰元,交钱就上车!”而车上的人却在骂娘;他妈的老板心也太黑了,这么挤怎么上人?车老板也不理会,一个劲地叫喊着“伍佰元一个人,交钱就上车,马上开车了!”
尽管如此,还有人交钱往车上爬,好像抓大钱的机会就在车上,不交钱就会错过眼前的机会,上一个人车上就传来骂声一遍,最终,车厢里再也没法插进一个人的身子,仍然有人交钱,车老板才爬上驾驶室,叫嚷着:“开车!开车!没上车的就等下一趟吧!”
在混乱的公路边,一辆破旧的大卡车,载着满满一车进山抓石头的人,车尾冒着黑烟出发了,在片刻的骚乱之后,又一辆卡车载着半车的淘金客由东而来,到了人群中车停下来,车老板跳下了车,冲着人群喊道:“进山的一个人伍佰元,交钱上车!”
人们再次涌向了卡车,500元对于淘金客和沙娃韩福而言,几乎就是淘金一个月的工钱,望着沸腾的人群,和前方远去的卡车,众人还是争先恐后,抓着一把一把的人民币往车老板手里塞,然后往车上爬,等不及车老板收钱的人,是先爬上车,嚷嚷着“这是我的钱!”弯下腰将钱递给车下的老板,韩福手里攒着身上仅有的500元,望着疯狂的人群再也不敢迟疑,再迟一会就上不了车了,他只得以瘦小的身子挤进人群,将钱交给了车老板,最终爬上了卡车。众人都以焦虑的心情,敦促车老板:快点开车,再也装不下了!赶快开车吧!仿佛发财的机会,就在前面,晚到一步可能就会错过发财的机遇。
车老板却在车上吆喝着车上的人:“再挤一挤!再上两个人就走,山上的石头有的是,你们三天三夜也背不完!”
一刻钟之后,又一车人装满了,众人像一捆一捆的大葱,紧紧地挤在一起,瘦小的韩福夹在人堆里,感到喘息都很困难。车开了半个小时之后,经过长时间的摇晃,他才感到身子有了活动的余地。似乎傍晚刮起的寒风,吹紧了淘金客们的身躯,每个人的身体都缩小了,他在人堆里蜷缩着身体,将刚才扭曲的姿式调整到自然舒适点的状态,想象着半夜进山后抓石头的情景,他们毕竟花了500元,才得到了这个乘车进山的机会,相当于500元赌了一把,能抓到怎样的石头他韩福不清楚,那石头能卖多少钱,他更不清楚,他糊里糊涂跟着同行的淘金客,交钱爬上了车。大伙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哪里能找到钱就往哪里去,哪里有发财的机会就往哪里奔,跟着大伙走肯定没错。或许眼下就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忘掉死亡的威胁,看到了生的希望,对每一位淘金客而言,其实都是如此,他们抛家弃子来到格尔木,来到昆仑山,发财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此时此刻,少年韩福连抓石头到道是怎么一回事,都还没有弄清楚,只知道抓石头能卖大价钱,车上还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对抓石头一无所知。车进入昆仑山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伙用帽子衣服捂着自己的脸,只有几位有着前一天进山抓石头经验的人,不时地介绍着山里的情况,以及如何识别玉石。也正是在这一路上,韩福才了解到那发现玉石的野公牛山,不仅有保安队把守,而且山高坡陡。前一天就有人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还有人被保安用枪打死了,好在昨夜上山的几百号上拿着枪,将守山的保安全部打跑了,今天上山正是好机会,一块好的玉石能卖几千块,上万元,只要用手电筒照一照石头,看它是否透亮,就能断定那是不是一块玉石,越透光石头就越好,就能卖出好价钱。
山风越刮越猛,临近半夜,车到了三盆河附近停下来,车厢里的人都抬起头,车老板下来车,高声喊道:“到了!赶快下车!”
韩福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才发现右前方的山谷里,到处都是漂移的鬼火。当下车的人打开了手电开始探路,他才意识到那些鬼火都是打着电筒的抓石头的人,再往远处看,前面的一座黑暗的山体上,也有许多微弱的电光,想必那就是发现玉石的野公牛山,他立即跳下车,紧跟着人群向野公牛山的方向赶去。依他的经验,那座山离他们这里至少有二十多里路,此时他也顾不上多想,拿出发财的干劲,追赶冲在前面的人群。
几个月的淘金生活,严重地损害了他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尽管有着强烈的发财愿望,十多里地的山谷漫滩仍旧使他感到体力不支,到了山脚他已是筋疲力竭,但他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他知道只要他一泄气,落单,他就没有可能再追上大伙,因此,他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往山上爬。
二个小时之后,经过几番努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上山梁的,他有一种身体快要虚脱的感觉,看到山上满是抓石头的人,从一块石头扑向另一块石头,用手电打光,被发财的欲望驱使的淘金客们,他也被众人的兴奋所感染,马上又打起了精神,奋力挣扎,学着他人的样子,在满山的石头中,摸寻那种透光的玉石,山梁上聚集了几百人,好在这种能透光的石头很多,上山一趟不容易,黑暗中每个人都在尽力找一块透光最好,体量够大,还必须是自己能背得动的石头。手电光交织在一大片的石堆里,很多人还在往更高的山顶爬,大概是想争取找一块别人没有选过的好石头,韩福鼓起了最好一把劲,向山顶攀爬。最终他也没能爬上山顶,他看了看前面的人,又回后看了看身后的人影放弃了登顶的想法,就在最后一个缓坡的山梁上,选中了一块好石头。他非常清楚,自己还必须留一点力气,以保证能将石头背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弄一块石头下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脚下到公路边还有十多里的路要走,他知道与大伙相比自己的体力要差很多,要节省一些体力。
当他看到有人开始往回走,韩福将自己最好选中的石头滚进了编织袋,随着大伙一起从原路返回。下到山梁之后,他才发现,山下仍然有许多人再往上爬,他小心翼翼地背着石头往下走,遇到陡坡他便放下编织袋,顺着山坡往下拽,这可以为他节省不少立体,还要防止石头失控滚下山去,砸伤下面的人。就这样,走累了就歇片刻,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山脚下,余下的十几里砂石漫滩,是没法省力气的,就得靠人背,遇到了二个在半道喝水吃馒头的同伴,他才想起来自己也带了馒头,口也渴了,放下肩上的石头坐在上面喝起了水,啃了二个馒头,他实在是累了,但他必须坚持下去,填饱了肚子后,他似乎感到又有了力气,憋了一口去又背上了石头。
如此,走走歇歇,走走歇歇,大约走了二个多小时,凌晨四点多,才走到了公路边,他下山比一般人早,到了公路边时,他几乎落到最后,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将那块将近三十公斤的石头弄上了车。回到格尔木时,天色已经放亮,整个格尔木都在沉睡之中,只有黑三角一伙一伙的抓石头的人,穿行在棚户区里。石头虽然背回来了,他的内心已感到了畏惧,他不知道自己今晚是否还有勇气进山抓石头,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可他这一趟体力已用到了极限,他不知道下一次进山是怎样的结果,回到住处他连讲话的力气都没,一头扎到炕上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这是一个为石头疯狂的年代,黑三角棚户区,不分白天黑夜人声鼎沸,下午韩福一觉醒来,就有人找上了门,出了二千块钱买走了他背回来的石头,这一趟挣了一千伍百元,他满怀心喜,他还在犹豫,晚上是否继续进山抓石头。却听说嘎老板无心抓石头的买卖,歇了二天之后决定回西宁。许多一同来的淘金客决定留下来抓石头,韩福权衡了良久,还是决定和带他出来的嘎老板一起回去,抓石头虽然挣钱,但还不是他干得了的活,何况嘎老板是他同学的父亲,他应该跟老板一同回去。
他们刚刚打理好行李,准备动身,山里就传来了封山的武警开枪打死了二个抓石头的人的消息,抓石头的危险,坚定了他回西宁的决心,黑三角也并没有因为他们几个人的离去,而安静下来,石头的疯狂还在继续。
从可可西里回到黑三角的金老板李俊,在处理了淘金客的丧事之后,被抓石头人的激情所鼓动,开着那辆淘金的手扶拖拉机,带着自己雇来的淘金客,一头扎进了抓石头的队伍,持续了一多月的抓石头的风潮,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壮大,除了淘金客和黑三角落脚的社会盲流及闲杂人员,许多当地有正儿八经工作的人,也纷纷加入了抓石头的队伍,人们很难拒绝抓石头能发财的诱惑。
在马路边搭着铁皮屋,开着杂货铺的马老板马佐豪,自然也不例外,许多人抓石头都挣了大钱,这不能不叫他心动,人们购足了矿泉水、手电编织袋,他的生意也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忙,他每天趴在柜台上,望着门外吵吵嚷嚷的抓石头的人,最后还是决定跟随抓石头的人去山里看一看,看是否有运气,也弄两块能卖钱的石头回来。
山里开枪打死一二个人,也就是让黑三角消停了二天。第三天傍晚,又有大批的抓石头的人涌进了山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对这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群而言,更是如此。
和大多数人相比,已是一双儿女的父亲,家境并不殷实的马佐豪,加入抓石头的队伍之中心理负担要重的多,没有人不想抓点好石头,换点钱,可他心理清楚,事情肯定不会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来到这里开杂货铺,已两年多,黑三角棚户区,那些关于发财的故事他听得多了,那件事都不是人们说的那么简单。现在抓石头也不会例外。
在做好了必要的准备工作之后,习惯深思熟虑的马佐豪、便和住在杂货铺对面的电焊铺马老板的儿子马有民,等民和同乡一起乘车进了山。当天晚上他们在路上,就遇到了风雪天气,他们乘坐大卡车,车上还有帆布可作遮挡风雪的顶蓬,而紧跟在他们车后的金老板李俊的手扶拖拉机,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小小的手扶拖拉机上挤满了二十多个人,在寒风裹着雪花的黑夜,冒着风雪拼命地追赶着马佐豪他们乘坐的大卡车。
柴油车疯狂地发出“嘟嘟嘟嘟,叭叭叭叭一 ”的响声,在雪夜的路上,显得是那么地渺小,拖拉机被卡车甩得越远,拖拉机就显得越小,当卡车到了小干沟电站,身后早已不见了拖拉机的身影。
这个夜晚,进山抓石头的人,虽然多达几千人,可在这茫茫昆仑雪夜中,他们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只有挤在同一个卡车上的人,才能感觉到其他同伙的存在,那些看不到身影,听不到声音的人,仿佛都不存在,只有到了三岔河之后,看到雪夜里公路上停着的大大小小二十多辆拖人来的车,才觉得抓石头的人确实不少,大伙立即看到许多人影,在风雪飘摇的旷野中,忽隐忽现,偶尔能看到的一点手电光,也没有平日那么清晰。
这样的夜晚,徒步十多里的山野,再爬上海拔近4500米的野公牛山,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即使拥有充沛的体力,也是困难重重。人高马大的马佐豪,与身边的人相比较自然有明显的优势,必尽最终卖出的价格跟重量有很大的关系,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不过,今晚马佐豪上山、选玉石都还比较顺利,当他和马有民、王孝等人,抓上石头,开始下山,在半山腰才遇到了熟识的金老板李俊,带着一帮人正在埋头吃力地满山上爬。每个人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雪花融化的水,个个都像是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马佐豪跟李俊打了一声招呼。
“嗨!李老板一一,怎么现在才到?”
李俊揣着粗气仰起头,吃力地回话道:“我们的手扶拖拉机,怎能和你们的卡车比?”
一旁的马有民也笑了,打过招呼,李俊带着同伴继续往山上爬,马佐豪等人则继续往山下走。
抓石头的艰难,对所有的人而言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每次对艰难都会有着更真切、更深刻,而又有别于以往的不同的体会。马佐豪抓到石头回到格尔木时同样是凌晨,天晴雪住,天已朦朦亮的时候,庆幸的是他抓回来的这块比那韩福背回黑三角的大得多,足足有五十多斤的玉石卖了3600元,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有了这般收获,马佐豪就像加了油的拖拉车,每天不辞辛苦往返野公牛山与格尔木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收入。而自从兴起抓石头以来,杂货铺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他每天抓石头,妻子白天一边照顾两个孩子,一边做着店里的生意。当然,三天二头的去市里进货,还得需要他去办理,虽然要兼顾生意和抓石头十分辛苦,但收入增加了许多,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
然而,事情肯定不会总是那么可靠,这一天下午,马佐豪较前些日子早了二个小时就乘车进了山,西边的太阳刚下了山,山谷里就显得寒风刺骨,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咬紧了牙关。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刻,卡车已经打破了三岔河附近,卡车司机感到有些奇怪,发现前面的路上一辆车都看不到,平时最少也不少不了十辆八辆车,多则几十辆,这就奇怪了。
车厢里的人,也发现今晚有些异常,应该有不少人进了山,怎么会看不到一辆车?正当疑惑之际,个子高出身边人一个脑袋的马佐豪,看见远处的野公牛山的方向,出现了许多白色的影子,正在朝他们这边移动,马佐豪的发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渐渐的那些白色的影子越来越白,在夜幕下,谁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牛不像牛,驴不像驴。若是说像白色的羊群,羊也不会那么白,虽远却有雪一样白的感觉,那些雪白的影子比羊要瘦,是高出许多。
众人纷纷跳下车,仔细观望,没有一个人打算前去看个究竟。今晚太异常,每个人多少有些紧张,当那些雪白的影子慢慢靠近时,大伙觉得那一大片白色的影子,应该是人,但又不理解人怎么会这么白,这里常见到的都是晒得黝黑黑,衣衫褴褛的筑路工,地质队员,淘金客那来穿雪白衣装的人?且这,群人都是佝偻着身体像猴子一样双手捂在下身,让人难以理解。
雪白的人群,在大伙的视注中终于快要到了公路边,这时众人才发现,这是几十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抓石头的人,他们常年穿着长衣长裤,除了外露的脸被晒黑,身体个个都捂得雪白雪白,他们难为情的用双手遮挡在黑屌的前面,狼狈不堪。
待对方走到了公路边,马佐豪等人才知道发生了怎么,市格尔木地质矿产管理局,新成立的铁路多种经营办成立的宝玉石公司,汇同市公安局,武警支队近千人,下午全副武装进山执法,收缴了大小三十多辆车,抓了几百人,没抓到了人,也都躲进了山里不敢出来,大概是在等天完全黑了以后,再回格尔木,他们这几十个是被抓的一部分,也是最先放走的一批人,山上刚搭了简易的工棚,关不下几百人。宝玉石公司的经警就剥光了他们的衣服,放了他们这一批,估计待会还会有人被放。
寒冷的山谷里,几十个赤裸裸的汉子,冻的浑身发抖,牙关磕得“哒哒”响,马佐豪等人纷纷给对方脱下一件衣物,给他们御寒。卡车司机听说执法的武警和警察,没收了几十辆车,吓得连忙吆喝大家赶快上车,回格尔木,车若被扣下,那可不得了,自己就靠这辆车养活老婆和孩子,扣下车何时能讨回来,能不能讨回来,那就没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抓石头的事以后再动,脑筋。
如此众人又纷纷爬上车,原本就是满满一车上,现在又多几十个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最终,人挤人,人叠人,车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摇摇晃晃,掉头往格尔木南山口方向驶去。
扣留了几十辆车,扒光了许多人的衣物才放回,这件事第二天在黑三角炸了锅,整整一天,许多人都在眉飞色舞地讲着昨天下午,武警,公安联合进小执法的过程,衣物被剥光了,虽可当笑谈,但它毕竟伤害了男人的自尊心,心理上产生了巨大的伤害。而对那些车辆被没收车的司机来讲,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怎样才能将石头抓回来,这是黑三角每一个人都在考虑的问题,即使是没收了几十辆车,也没法挡住人们进山的步伐,白天进山风险大,那只能晚上进山,几百人几百人的往山里涌风险大,就改作一、二十人一伙,二、三十人一伙,一伙一伙地进山。石头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尝到了一点甜头的马佐豪,当然也不例外,这天下午,住在马佐豪马路对面棚户区唯一砖瓦房的民和老乡马有民,带着几位民和老乡到马佐豪的杂货铺买了一点日用品,便与柜台里的马佐豪聊起了抓石头的事,并告诉马佐豪,今晚他们和老乡李俊约好了一起进山,不知马佐豪是否愿意一块去,马佐豪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去就去呗!别人敢去,咱为啥不敢去!”
当晚,以马有民、李俊为首的二个几个民和老乡,便乘着李俊的拖拉机进了山,为了保险起见,半夜他们到了三岔河,并没有向前那样从瞎公牛山东北的山谷进去,而是多走了近十里,来到了瞎公牛山西南坡,野牛沟的山口,从西南坡上山尽管山坡更陡,更危险,但总比从东北面上山容易被巡逻的保安堵住强。
李俊在公路边,找好了一个便于隐蔽手扶拖拉机的地方,留下一个人,便带着众人穿过了快要结冰的三岔河,过了河不远就是一道近50米高的千层岩,他们凭着以往的经验,没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一条洪水冲出的豁口,只要沿着豁口往前走,就能走到千层岩的台地上,这条路比从东北面的山谷进山,要多吃不少苦,多受不少累,为了避免被保安抓住只能这样,二十多个人打着手电,一个紧跟一个,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干沟里。
半小时后,沟越来越窄,很快他们便登上了千层岩的台地,由此,再往前走个三五里地,便到了瞎公牛山,走在前面的马有民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同伴,为保险起见,让大家都灭了手电筒,借着天上的夜光,可以慢慢往前走,这么多手电亮着光,山顶上若有人很容易发现。
在这个星光稀薄,没有月亮的夜晚,一行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山脚下,当马佐豪回头看身后的人时,才发现,远远地在他们的身后,有着许多星星点点的手电光。李俊见马佐豪停下了脚步,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那远远的手电光,对马佐豪说道:
“这些人应该是,跟着我们后面的抓石头的人,别管他们,咱们快点上山,不然待会山上的人发现有人从山后上山,咱们也抓不到石头!”
马佐豪本想告诉后面的人,别打手电筒,可他们相隔太远,他不可能再回头去告诫他们,现在只能看运气了,各人抓各人的石头,谁也顾不上谁,他只能一个劲地往山上爬,爬山只要坡略微大一点,爬山者所要付出的就是成陪的体力,前山爬起来都吃力的不行,这更陡的后山,爬起来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他们在这里,不仅付出了成倍的体力,时间也多花了近一个小时,当他们终于爬到山梁上时,已是凌晨4点多,山下空无一人,半山腰上的宝玉石公司的工棚还亮着灯光,大伙都感到奇怪,他们爬到半山腰时,还听到山上有动静,这会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难到宝玉石公司的人都睡大觉去了?马有民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笑着,累得精疲力尽的大伙,都倒在地上歇口气。
细心的李俊有了发现,他抬起头远远地望着前面的山谷里,闪着一队稀落的手电光。这一队有序的手电光应该是宝玉石公司的保安,他指着手电光让大家看,然后说道:
“我估计,他们刚刚赶走了一波人下了山,现在正在往回走。”
马佐豪笑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等他们爬上来,咱们抓到石头早下山了。”
李俊又补充道:“他们上山到这里,至少需要二个小时。”
马有民道:“别管这些,赶快抓石头,抓好就下山。”
躺在地上的众人,立刻爬了起来遍地去选石头,每个人拿着手电筒,照了一块石头,不太满意,又去照另一块石头,每个人依据自己的力气,选一块合适的自己能背下山的石头。
也有人说,或许他们可以将选好的石头滚下山,也许可省一些力气,马佐豪提醒说:“下面还有人呢,就算是没人,这夜晚一块石头滚下去,你上哪里去找?恐怕一天都找不到。”
众人再不说话,抓紧时间选石头,待大伙选好的石头开始下山,不一会,便遇到了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伙人,对方见他们从山上下来,停止了爬山,抬头望着他们,其中一个戴小白帽地问道:
“山上的情况怎么样?”
马有民乐呵呵地说道:“满山的石头,就等你们上去呢!”
小个子王孝却紧张地告诉对方:“赶快!宝玉石公司的保安马上就要上山了,晚了就没有你们的机会了。”
对方听说山上没人,过一会宝玉石公司的保安就要上山,那些人立马干劲上来了,卯足了劲往山上爬。别人的石头已经抓到手了,再不快一点,只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马佐豪一伙到了山下之后,天色已是朦朦亮。大伙背着石头,又饿又累,却也顾不上这些,加快了脚步,往干沟赶,下了千层岩,过了三岔河,登上拖拉机众人这才放松下来,喝水,吃馒头。
李俊是一刻也不耽搁,立即挥起摇把发动柴油机,无奈,体力透支大,摇了三次都差那么一口气,柴油机没点燃。马佐豪见此,知道李体力不支,自己放下手中的食物,走过去帮他摇了二次,才启动了柴油机,也是用尽了他最好那点力气。
李俊立刻吆喝大伙上车,一个劲地马不停蹄往回赶,回到格尔木,已是中午时分。
回到黑三角马佐豪洗了一把脸,吃了点东西立马睡觉,待傍晚时分醒来时,店铺门前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走出店看个究竟,原来是马有民和小舅子王孝,正在和一帮人说笑。
原来这些人,就是昨晚紧跟在他们后面上山的一帮人,他们上山之后,刚选好石头,宝玉石公司的保安就上了山,他们抱起石头就往山下跑,在跑的过程中二个人摔了跤,一个砸伤了手,一个砸断了胳膊,令人奇怪的是,那砸断胳膊的老汉居然一直不知道,直到将石头抱上了车放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断了,刚刚从医院包扎回来,路过马佐豪的杂货铺时,大伙取笑他爱财如命,只知道石头值钱,不知道胳膊断了。
一位四十多岁,又黑又瘦汉子却说:“我跑在最后,有一个保安追我一直追到,岩崖边,最后他跑不动了,他歇下来我就歇下来,他起身追我,我就抱起石头跑,他太年轻,没有后劲,我抱着一块石头至少有三十公斤,他以为我跑不动,可他就是追不上我。
他说完,大伙都笑了。马有民说:“他们汉人体力不行,特别是在山里,他们跑起来和走路差不多,根本都跑不动,山里空气稀薄,他们不习惯。”
大伙又议论起今晚,去还是不去,今天保安队的人肯定会提防从后面上山的人,只怕不会再有昨天的那种好事,昨天也算是太顺利了。
睡了一觉,精神抖擞的马佐豪张大嘴笑道:“怎么不去?咱们还不是抱着石头跟他们赛跑呗,看谁跑得快!”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笑完之后,马有民说:“没别的招,咱要想抓石头,只能和保安赛跑,抓着咱石头就是他们的,抓不着咱石头就是咱的。”
还有人说,那山上的石头,凭什么说就是他们宝玉石公司的,他们用车装下来就卖钱。咱们为什么不能背下来卖钱?众人议论纷纷,马佐豪知道今年夏天民和出现了严重的干旱,大部分农民颗粒无收,大部分民和人来格尔木,都是县政府号召他们来了,县里听出格尔木山里出了玉石,很多人都在抓石头,给大伙派车把他们送到了这里,让他们抓石头卖点钱,度过眼下的困难。没曾想到格尔木市政府,将那山上的石头划给了铁路多种经营办成立的宝玉石公司,不允许抓石头,还动员民和人回老家去。谁肯回去?难道回去饿肚子不成?既然是县里让他们来抓石头的,他们肯定不会回去,格尔木市政府拿大伙也没办法,法不责众。格尔木市政府为了一个宝玉石公司,也不可能将大伙全抓起来。
石头还是要抓,也肯定是越来越难抓,大伙凑在一起动脑筋想办法,看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弄,以后山上的保安肯定会越来越多,石头也会看得更紧,大伙应该好好想想办法。
众人议了半天没有结果,天近黑开始散去,生活本身蕴含的智慧总是大于单一的个人的头脑,大家面对具体的问题好像总是没撤,在后来的日子里,最终还是慢慢地找到了办法。
为了对付宝玉石公司的白天抓人,夜里堵截抓石头的人,慢慢地开始白天进山躲起来,夜里纷纷出洞,一起围山,几十个保安堵截了这帮人,堵不住那帮人,总能找到机会抓一块石头,一块好一点的石头,就是一户农民一年的收入,他们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抓一块石头。
成千上万的抓石头的人,在昆仑山里打起了游击战,抓石头的人成了玉石战士,马佐豪他们为了石头,也想出了许多办法,因为,每天山上有人抓,路上有人堵,他们时常将抓来的石头藏在山沟里,或埋在沙石下,到了方便的时候,再弄回格尔木。尽管宝玉石公司,最后还在进山的南山口设了哨卡,仍然无法扼止山上石头的流失,进山抓石头的人时常聚集了几千人,他们根本不把几十个保安放在眼里,最后干脆赶走了山上的民工和保安,掀翻了山上的工棚。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格尔木市政府不得不动用了武警,封山堵路,长期驻守在山岔河玉矿,抓石头的风潮,暂时得到了控制,而抓石头的故事,却变得更加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