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天，一块石头

1966年夏天，一块石头

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耶稣

……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石头，

素静的、神秘的，肩并肩躺在红色的尘土里。

停下来，想象每块石头的一生！

如今它们从一只快乐的人类手臂滑翔而出，

怎样的运途。……

——安妮·卡森

永恒的黄桷树下，重庆红岩迷宫

奔流着两条江河，长江和嘉陵江

那里有多少石头啊，那里……

那里肯定有一块石头，

它的使命是要砸伤我的——

（每一块石头都会砸伤一个人吗？）

一天正午，我的左眼被它砸伤了。

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

正午的父亲当场因惊惧而发怒

母亲立刻带我去了一间小诊所

是诊所幽静的环境使我平静了？

还是微笑着的医生有一种文雅的性感？

他的声音好轻柔、好自信

一个谜，多么美的谜，他说：

“不要紧的，不怕，

打完这支破伤风针就没事了。”

没事了，还遗憾什么呢？

王道士梳头，很遗憾，我正在失去记忆……

相遇了什么呢？弗罗斯特·甘德

写诗？一天早晨，我在想

并非每块石头都带着死刑来到这个世界。

没事了……五十年后

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岁的正午

真难！因此我不愿多谈我的父母……

那块石头……那个医生……

重庆的江河呀，重庆的迷宫……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人也不能两次重复同一个动作。

人甚至不能两次成为同一个人。

但上游下游当然是同样的河流。

但十岁和六十岁的我是同一个我吗？

但一块石头绝不是另一块的石头！

注释一：我第一次对那小诊所的整洁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美感。是因为那医生有一种正午的宁静吗，还是他自信温和的形象？多么奇异，他身上还有些别的……一时我很难说清楚，终究是一种让我难言的美感吧，那美感在那医生的周遭清风送爽、萦绕不灭，牢牢地吸引着我……那美感仿佛要让我以身相许，这真是多么奇异。

注释二：“还遗憾什么呢？王道士梳头”借自王敖早期绝句诗的醒目形象。“很遗憾，我正在失去记忆……”出自王敖诗《绝句》（见王敖诗集《王道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11页）

注释三：“并非每块石头都带着死刑来到这个世界”出自美国诗人Forrest Gander的一首诗A Clearing: Each stone carring its death sentence into the animate world（每块石头带着它的死刑来到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2021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