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们笔下的“趣味”春节

对于中国人来说,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在鞭炮齐鸣、全家团圆的热闹氛围里,每一个人都被温暖着,被满足着。和从前的春节相比,有些习俗,在潜移默化中,淡化了不少,但是在梁实秋、鲁迅、林语堂、沈从文等大师的妙笔之下,春节还保留着独特的意蕴。

很多人是在长大了以后,对过年的热情才渐渐消减,而梁实秋先生则说自己是小时候不喜欢过年。所以,他在文中对当时年俗的描写也是以一种幽默调侃的口吻展开的。
我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过年,除夕要守岁,不过十二点不能睡觉,这对于一个习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种煎熬。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又是宫灯,又是纱灯,烛光辉煌,地上铺了芝麻秸儿,踩上去咯咯吱吱响,这一切当然有趣,可是寒风凛冽,吹得小脸儿通红,也就很不舒服。炕桌上呼卢喝雉,没有孩子的份。压岁钱不是白拿,要叩头如捣蒜。大厅上供着祖先的影像,长辈指点曰:“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虽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领略慎终追远的意义。“姑娘爱花小子要炮……”我却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脚子。别人放鞭炮,我躲在屋里捂着耳朵。每人分一包杂拌儿,哼,看那桃脯、蜜枣沾上的一层灰尘,怎好往嘴里送?年夜饭照例是特别丰盛的。大年初一不动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实上即是大锅菜。大锅的炖肉,加上粉丝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锅的炖鸡,加上冬笋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号的锅、罐子、盆子里,此后随取随吃,大概历十余日不得罄,事实上是天天打扫剩菜。满缸的馒头,满缸的腌白菜,满缸的咸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底。芥末堆儿、素面筋、十香菜比较地受欢迎。除夕夜,一交子时,煮饽饽端上来了。我困得低枝倒挂,哪有胃口去吃?胡乱吃两个,倒头便睡,不知东方之既白。
——梁实秋《过年》
鲁迅先生对春节描述,在《祝福》中最有滋味。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鲁迅《祝福》
林语堂是一位自称摩登派的老先生,对于春节一直都是拒绝的态度。他倡行十三个月的年历,每月只有四个星期或二十八天,可惜在这种千百年的传统节日上革新太难了,只有先生一家之言,必然被裹挟着热闹一番。拒绝过春节的林语堂,自然是要妥协的,于是有了一段屈服于春节浓郁节日氛围的记录:
这是我屈服的开始。早餐后,我家人要到银行去,因为虽然政府命令废除旧历新年,银行在年底照样有一种微小的提款恐慌。“语堂”,我的太太说,“我们要叫部汽车。你也可以顺便去理一理头发。”理发我可不在意,汽车倒是个很大的诱惑。我素来不喜欢在银行进进出出,但我喜欢乘汽车。我想沾光到城隍庙去一趟,看看我可以给孩子们买些什么。我想这时总有灯笼可买,我要让我最小的孩子看看走马灯是什么样的。
其实我不该到城隍庙去的。在这个时候一去,你知道,当然会有什么结果。在归途中带了一大堆东西,走马灯,兔子灯,几包中国的玩具,还有几枝梅花。回到家里,同乡送来了一盆家乡著名的水仙花,我记得儿时新年,水仙盛开,发着幽香。儿时情景不自禁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闻到水仙的芬芳,就联想到春联、年夜饭、鞭炮、红蜡烛、福建橘子、清晨拜年,还有我那件一年只能穿一次的黑缎袍。
——林语堂《庆祝旧历元旦》
沈从文先生是个浪漫的人,喝过许多酒,走过许多桥,看过许多云,一个能把乡风情写出抒情诗的意境的大师,他像是湘西的一个文化符号。对于湘西的热闹年俗,沈从文先生在《忆湘西过年》中进行了回忆。
我生长家乡是湘西边上一个居民不到一万户的小县城,但是狮子龙灯焰火,半世纪前在湘西各县却极著名。逢年过节,各街坊多有自己的灯。由初一到十二叫“送灯”,只是全城敲锣打鼓各处玩去。
白天多大锣大鼓在桥头上表演戏水,或在八九张方桌上盘旋上下。晚上则在灯火下玩蚌壳精,用细乐伴奏。十三到十五叫“烧灯”,主要比赛转到另一方面,看谁家焰火出众超群。
——沈从文《忆湘西过年》

老舍笔下的年味儿:孩子们过年,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

按照北京的老规矩,过农历的新年(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头了。“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到了严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们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与迎春的热情。在腊八那天,人家里,寺观里,都熬腊八粥。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这种粥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

从腊八起,铺户中就加紧的上年货,街上加多了货摊子——卖春联的、卖年画的、卖蜜供的、卖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这一季节才会出现的。这些赶年的摊子都教儿童们的心跳得特别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多更复杂起来,其中也有仅在腊月才出现的,像卖宪书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儿童们准备过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这是用各种干果(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与蜜饯搀合成的,普通的带皮,高级的没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高级的用榛瓤儿。儿童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即使没有饺子吃,也必须买杂拌儿。他们的第二件大事是买爆竹,特别是男孩子们。恐怕第三件事才是买玩艺儿——风筝、空竹、口琴等——和年画儿。
——老舍《北京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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