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诊手记】才17岁就消极厌世、无欲无求的少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田是我们在面诊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十分特殊的患者。

我面诊过的患者中,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一般都曾遭遇过各种各样的创伤性事件,以致患上精神心理障碍。他们深受疾病折磨,有比较强烈的康复意愿,在面诊时,他们都会与我倾诉他们的经历,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治疗帮助他们实现康复。

而小田在整个面诊过程中都秉持回避的态度与我们沟通,拒绝讲述他的经历和内心感受,以至于面诊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根据我们的临床实践经验,我推测小田在成长过程中一定遭遇了很多的叠加性创伤事件,长期的伤害让他处于“逃避现实”的状态。

小田在面诊中还透露出了对父母的不满。虽然他的父母表示并没有对小田造成伤害,但我认为其一定存在家庭教育问题,而且小田的父母并未有所察觉,对小田造成了持续的伤害。

所以,在面诊最后,我非常严肃、诚恳地建议小田父母要对平常的教育方式进行反思,及时改变。只有让小田看到父母的改变,重新恢复对生活的希望和康复的意愿,才有可能愿意接受治疗。

由于小田在面诊时的配合度和信任度都不够高,这必定导致后期的治疗难以展开,因此我们并没有收治这个案例。

小田的面诊经历带给我们不少启发。

为人父母者,一定要擅于观察孩子的情绪,当发现端倪时,不要一味将其归咎于青春期叛逆,甚至不断指责孩子;而是应该先进行自我反思,如果发现自身有错误,要及时改变。

做父母的确不容易,做优秀的父母更需要不断学习。我们公众号的多篇推文都曾为大家分析过家庭教育的问题,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有意识提升的父母,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过程之中改善不足、做得更好!

——何日辉


(下文作者:何日辉的学生Lily)

小田一家三口从北京赶过来,父亲看上去50岁出头,但头发已经花白。孩子比较瘦,黑衣黑裤黑鞋子,连眼镜框都是黑色的,面无表情。据父母介绍,小田今年就读高三,主要的问题是厌学。

“孩子本来成绩挺好的,高中入学的时候考过班级第一,读的又是市里重点高中。可是后来成绩越来越差,不过基础还行,现在是中等水平吧。差不多高三的时候,他的状态突然一落千丈!”

“他一开始说不想去上课,我们不允许,还起过剧烈冲突。现在他愿意去学校了,但在课堂上就一直睡觉,不听课不自习,回家也不做作业。补习班他倒是还愿意去,但回来也不做题。老师讲他不听,我们也跟他讲过道理,嘴皮子都磨破了,他还是不听,有时还跟我们吵,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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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性子有点急躁,说话语速很快。

父亲插话了,“他还跟我说不想参加高考,让我给他随便找个工作,能养活自己就好了。你说别的正常的小孩,高三的时候忙都来不及,一个个紧张得要命,但他就不一样。”

“我们猜他心里肯定是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但不愿意告诉我们。何主任您说这到底什么原因?他内心有什么想法?”

何主任说,“我等下会跟孩子详细了解一下。你们之前带他去过其它医院吗?医生怎么说?”

“他去过北京两家医院,病例资料在这”,父亲拿出一沓资料,“但孩子有点抵触。这次我带他来广州,也没跟他说是来看病的”,父亲有点不好意思。

又是一个被父母“骗”过来的孩子。不过,我心里明白父母的无奈,确实有不少青少年患者在反复就诊的过程中,对医疗机构、医生和治疗方法产生抵触。

这可能是接受诊疗过程中,患者没有得到医务人员应有的尊重,其尊严受到了侮辱;或遭受了旁人的歧视而产生病耻感;或者长期就诊但效果不佳,心生绝望;又或者是患者内心比较偏执,拒绝被贴上“有病”的标签,拒绝就医等等。

相比起其它公立医院,我们机构在这方面已经非常人性化了。比如,只要家长认为患者对白大褂有抵触,我们会尊重其意见,统一不穿医生制服,给孩子营造相对轻松、平和的环境。

有的家长实在担心孩子不配合,还恳请我们以其它身份进行掩饰。何主任“出演”过留学生心理评估机构的老师,孩子父母的多年不见的同学或者老朋友等等。不得不说,跟随他面诊那么多个案,我发现何主任的临场应变和演技都很出色。

在这个问题上,何主任的做法与传统精神科大夫和心理咨询师不一样。他非常崇拜现代催眠学之父、精神科医生艾瑞克森,也非常认同他的人性化、个性化治疗。何主任经常提醒我们,要学会换位思考,考虑患者和父母的感受和难处,只要是有助于问题的解决,不一定要拘泥于所谓的角色和方式,这个理念深深地影响了我们。

回到小田的面诊上来。何主任发现父母对孩子的内心根本不了解,情况介绍比较简单,便提出先跟小田单独谈一谈。

小田的抵触情绪确实很大。何主任面带微笑地向他作自我介绍,但他表现得不太耐烦,还不时把脸转向窗外,表情冷漠。

“刚才父母跟我说了一些他们认为的、你的问题。父亲说,正常的小孩到了高三都拼命学习,但你却比较特立独行,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这到底怎么回事呢?”何主任试探。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问题啊,大学能考得上就读,什么大学也无所谓;如果考不上也没关系,随便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很努力,一定要考很好的大学?”,小田语气冷淡。

“这是没什么问题,谁说不想考大学就是有病?我也不赞同。可问题是,一般情况下,人都是有上进心的,都会想努力去争取,比如考个好的学校;或者哪怕不读书,也希望在某个领域做出成绩。至于结果是不是好的,这不完全由我们决定,但内心都有希望和想法”,何主任循循善诱。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们不能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就认为我不正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你们不正常”,小田反驳。

“可是,难道你就不想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自在一点吗?”何主任问。

“我对生活的底线很低。只要有份工作,随便什么工作都能接受,哪怕扫大街也行,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可以了。我也不想结婚,不想组建家庭,就一个人,活着”,小田说。

一个17岁的花季少年如此消极、厌世,这让我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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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这个世界是多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但恕我直言,我并不认同你说的生活方式。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有思想,有情感,有尊严,心里有信念和追求。像你说的那样,只是行尸走肉、如动物般地活着,更何况,动物还有繁衍后代的本能呢”,何主任提出了见解。

“但是那样太累了。叔叔,您刚才介绍了你的经历,这个公司都是您建立的,又是在广州最繁华、最高大上的地方。说得通俗一些,您就是成功人士。整天那么忙碌、奔波,您不累吗?有意义吗?”小田质问何主任。

何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累,累极了,我经常工作到深夜,差点把身体都累坏了。可是我觉得这很有意义,我的工作能帮助许多有需要的孩子和家庭,我在这个领域的突破走在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前列。我非常有成就感,我觉得这是我人生的价值所在!”

“可是,叔叔,我觉得很累,光是想象一下成为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我就觉得很累。只要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事付出努力,比如多做一道题,多干一点活,我都觉得很累”,小田漠然地说。

何主任也许意识到小田非常固执,可能背后有很多创伤,再与他在这个价值观的问题上过多纠缠也意义不大,所以主任马上转移了话题,可能是要引导小田进行更深入地思考。

“我觉得很好奇,你这些想法是从小就有的吗?还是后来才出现的呢?”

小田沉默了一下,“我小的时候比较幼稚,也想好好学习,考个好的大学,拼搏、成功。但是后来,我对人生的要求越来越低了。如果我能找到死去而不痛苦的方式,我可能就自杀了,但我没找到,那我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活着呗”,

小田深吸了一口气,“我甚至顿悟了,我觉得这是我天赋的使命,我觉得人就应该这样活着,轻松地活着。”

“这中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你对人生的要求会越来越低?”何主任再次试探。

这次,小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过来好久,他开口,“是有一些,但是都过去了,我不想提了,也不想跟父母说”,接着他又把头转过去看窗外。

何主任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继续深入探讨问题。“那你现在对现状满意吗?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解决的?”

“我现在就希望父母别老是念叨我,不要总是要求我学习、考个好大学,我觉得他们这个想法才是不正常的”,小田说。

“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父亲帮我找一份工作。”

何主任眉毛一竖,音调一下提高了,“你刚才说对生活的底线很低,做什么工作都可以,那你有本事应该自己去找啊!你也不愿意努力学习,不愿意付出,凭什么要父亲帮你找工作呢?”

“我其实不想跟父母之间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我还跟他们保持比较正常的关系和交流,这就已经是我的付出了。如果他们也愿意付出,那就帮我找一份工作,这是一种交换。而且,我父亲本来就希望帮我找工作,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满足他的需求。当然了,如果他们不愿意帮忙,那也没关系。”

小田如机器人般的冷漠,这没有感情的“等价交换”令我觉得很心寒。我也非常疑虑,父母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主任又问了一下小田一些症状、情绪相关的问题,小田都回答得非常简单。“那我现在就把你的这些想法转告你的父母。你先回避一下吧”,何主任说。

“但是,我想最后跟你说一句话,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埋怨别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何主任非常认真、严肃地对小田说。

“我从小到大都不埋怨别人”,小田直勾勾地看着主任,仍然面无表情。

小田父母回来后,非常期待何主任给出的意见。

“你们的孩子不但非常固执,而且他的三观扭曲得非常严重!以我的经验,他肯定遭受过很多创伤性事件。但他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拒绝告诉我。你们是否有所了解?比如学校里的,或者你们的家庭教育问题?”何主任表情严峻。

母亲回答了,“孩子发脾气的时候,曾说过天底下哪个孩子是不爱父母的?还说,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子,对我们没有感情,都是我们父母造成的”,

“可是,何主任,我们都是普通的父母,自认没有对他造成过很大伤害。没错,小时候他父亲很少陪伴他,有时候生气了还会打他,但哪个家庭的孩子没有被父母打过?”

“这位妈妈,你这样想就已经犯错了。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你们小时候被打没打出问题,不代表现在的孩子就没问题。而且,时代变了,现在的社会氛围更讲究独立、民主,孩子接触的信息非常多,他们会对比、会思考,你不能再用老一套的思想去教育孩子!不能简单粗暴地上来就打,就算要打,也必须事先说明,约法三章!”何主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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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遭到母亲指责,有些气愤,“我的教育方式可能是有问题。但我每次教育孩子的时候,她妈就跳出来反对。这也不对啊!我小时候父亲对我也很严厉,但我母亲从不会插嘴,而是事后跟我解释父亲的用意”。

“但你根本就不理解孩子的内心,你用你父亲那一套来教育孩子,就是不对的!”母亲马上反驳。

这两口子几乎要吵起来了。

何主任连忙调停,“父亲对孩子的教育是有短板的,妈妈你也要改善,不能你觉得是错的就当场指责。无论怎么样,你们俩之间要事先商量好,要统一教育方法”。

“现在孩子对你们的抵触情绪已经很大了,你们不要再跟他对着干,不愿学习就缓一缓,能上补习班就上,能学一点是一点。如果高考考不到好学校,那也不必过于焦虑,你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别只盯着课本学习和高考,最重要的是孩子要有高逆商!”

“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小田现在因为叠加性创伤而对你们非常失望,他拒绝任何治疗,内心其实是处于一种逃避现实的状态,因为叠加性创伤导致他现在放弃了努力,内心也完全自我封闭。在目前这种状态下,他是不可能愿意接受治疗的,就算你们强迫他,治疗也不会有效果,我们也不会接收”,

“如果要解决小田的问题,首先你们父母就要改变,理解和支持孩子。一旦看到他有积极改变,就马上鼓励和肯定。你们一定要将孩子和最糟糕的时候相比,不要和你们理想中的孩子比。等到亲子关系缓和一些了,父亲可以去道歉,反省自己,再逐步看他是否愿意把心中的创伤说出来,如果时机成熟,再考虑是否接受创伤修复,后续再激发出他的上进心”,何主任作了大段的引导。

父亲似乎难以接受,“北京有的医生说孩子可能脑部有问题,到底是不是?有没有精神分裂?”

“这绝对不是。你孩子没有精神病性症状,思维逻辑清晰。表现为情绪有些低落,估计兴趣也明显减少,对人生有些消极,甚至可以说是厌世,没有学习的动力。如果硬要贴个精神医学的标签,可能属于也只是轻度到中度的抑郁障碍。但是,你们要看清楚,这是一个表象,实际上他内心因为创伤而对你们父母极度的失望、甚至是有些绝望,人格和三观等也发生很大改变”,何主任对父亲说。

最后,小田的父母又请教了一些问题,何主任都给出了意见和建议。结束前,父亲又神情紧张地问了一次孩子到底是不是精神分裂,何主任只好无奈地又解释了一遍。

写在后面的话:

正如何主任所说的,如果从精神医学临床角度去看,小田似乎没有明显的疾病症状,有点像叛逆,甚至难以下精神科诊断。可是,我觉得,比起那些明显有精神心理疾病的孩子,小田的情况更令人担忧。

毕竟,前者虽然病重、痛苦,但他们心中是有情感的,有希望康复的动力,是有血有肉的。有的患者即使灰心、绝望,那也只是因为长久以来一直看不到康复的希望;一旦感觉治疗能够有效果,他们会重燃起对康复的动力,燃起对正常生活的渴望。

而小田,据他所说,他不但不痛苦,还“顿悟”了,反感世俗的一切,毫无情感和欲求,也拒绝有情感和欲求;一切的劝导、教育都打动不了他。这样的孩子,就算真的有能治百病的神药,他也不愿吃,该如何挽救?

小田经历过什么事,我们不得而知,但据父母的描述,这很有可能与家庭教育有莫大关联。希望他的父母能够把何主任衷心的建议和意见听进心里去,不要一味地怀疑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总寄望于某个机构、某个医生能把孩子的问题彻底解决。

希望这对父母要沉下心来好好梳理孩子的成长经历,反省自己,利用自身的改变慢慢融解孩子内心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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