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无——成汉皇帝李班之死

成汉开国皇帝李雄在位三十年,有十五个亲生儿子,看起来不怕后继无人,群臣也都建议立亲子为储。但李雄却觉得儿子们都不成器,自己能有今天,早早战死的兄长李荡也功不可没,如果当初李荡没死,今天的开国之君就该是他了。李荡的长子李琀有才干威望,正是李雄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选。

然而,天不遂人愿——李荡次子李稚镇守晋寿时,氐族王子杨难敌、杨坚头前来投奔。李稚收受杨难敌贿赂,没有将杨氏兄弟解送成都,而是送回了武都。杨氏兄弟一自由,就叛了。李稚后悔莫及,连连请求讨灭杨氏,将功折罪。于是李雄派李琀去帮忙,再派堂弟李寿与李稚的弟弟李玝另领一路兵前去。然而第二路军队被氐人拦住,李琀、李稚这一路成了孤军,大败,死了一千多人,兄弟俩都战死了。

噩耗传来,李雄引咎自责,又因为失去了理想的继承人,好几天没吃饭。

李琀有儿子,但李雄没有立皇太孙的想法,继续在李荡的儿子里选择储君,于是选择了李荡的第四子李班,还把李班交给了无子的任皇后抚养。他说:孙策奠定东吴基业,其弟孙权登基后却只封孙策的儿子为侯;宋宣公有儿子却传位弟弟宋穆公,君子赞他知人。我要以宋宣公为榜样,不能学孙权。李班“姿性仁孝,好学夙成,必为名器”。

李雄的叔父太傅李骧与司徒王达说:宋宣公和吴王寿梦传位给弟弟,导致自己的儿子和弟弟的儿子为了君位互相残杀,明明都是反例!

李骧就是上面说的李雄堂弟李寿的父亲。

李雄不听,李骧叹道:以后这是要生乱的了!

不久,李骧去世。李雄命李班讨平宁州夷,任为行抚军将军,修晋寿军屯。

李班当太子以前的官职是平南将军,李雄应该意在树立李班在军界的威望。如果未被立储,李班应该就像兄弟们一样做个将军了。但他做了太子,就进入了角色,从此以太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了。

他为人谦虚,能广泛采纳意见,尊敬爱护儒士贤人,拜学者何点、李钊为师,又接纳名士王嘏和陇西人董融、天水人文夔等作为宾客朋友。他对董融等人说:“看到周景王的太子晋、曹魏的太子曹丕、东吴的太子孙登文章审察辨识的能力超然出群,我总是感到惭愧,为什么我们这些后辈对高明的古代的贤人总是望尘莫及呢?”

他为人博爱,带头遵纪守法。在皇族子弟都崇尚奢侈靡费时,他却自省自勉,予以约束。他趁李雄培养他参政,说:“古时候开垦的田地是不论贫富平均分配的,可如今显贵人物占有大面积的荒田,贫苦人想耕种却没有土地,这不符合王者之道啊!”

李班的这一思想,领先太平天国一千五百多年,也得到了李雄的认可。

李班也有缺点,性格轻躁,喜欢打猎。

后来李雄病重,年轻时作战造成的伤口开始溃烂化脓,亲生儿子李越等都远远避开,李班却不脱衣冠地日夜侍奉在侧,亲自吸吮脓汁,毫无为难的表情,还为李雄尝药,一边尝一边流泪。

李雄驾崩时,李班已经四十七岁了,论年龄,论法理,都对堂弟们形成了碾压之势。有的人哪怕合法地继承了父亲的位子也得被堂兄反杀,且看一年后,后赵的石弘如何被石虎折磨死。所以,接下来原本应该是李班能不能容下堂弟们的问题,而不是堂弟们能不能容下李班的问题。

李班召李寿回京录尚书事,政事都委托给李寿和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瑰等人,自己专心依礼服丧。

然而,暗流已经涌动。

镇守江阳的李越回来奔丧了,却和最有才干的弟弟李期合谋,不能让父皇的皇位落到旁支手里!

李班的弟弟李玝劝李班打发李越回江阳,任命李期为梁州刺史出镇葭萌。当时有两道白气出现在天空中,太史令韩豹奏道:“宫中有秘密阴谋的杀气,要对亲戚加以戒备。”

但李班觉得老皇帝还未下葬就赶走老皇帝的亲儿子太不厚道了。他对堂弟们推心置腹,希望用自己的诚意打动他们,反而打发走了自己的弟弟李玝。也许他也知道自己地位尴尬,也许他努力加强自身的修养,就是为了弥补这一缺陷。

然而,有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无论他再如何修德,都改变不了堂弟们觉得他挡了路、必须死的心态。有一天晚上,李班去哭灵,再也没有出来……

身为先帝长子的李越念及李期有才干,也受任太后抚养也算是嫡子,没有接受众人的推戴,而是把皇位让给了李期。李期杀了李班的哥哥李都,又派李寿攻打李玝,迫使李玝投靠了东晋。李期起初还用李班的舅舅罗演为仆射,但罗演与汉王相上官澹图谋推翻李期而拥立李班的儿子李幽。事泄,李期杀了罗演、上官澹、李班的母亲罗氏、李琀的儿子、李稚的妻子昝氏、李幽、李班的另一个儿子李颙。

李期以任太后的名义宣布李班有罪当废,谥李班为戾太子。可怜李班半生修德,竟落了这么个差评,李期的意思总不是说李班和刘据一样冤枉吧?

后来李班还是被平反了,改谥号为哀皇帝。但这是另一场政变的结果,李期、李越都死了,皇位也从他们的爷爷李特一系转到了叔爷爷李骧一系。

大约三百年后,玄武门之变前夜,秦王李世民还在纠结,要不要为了自保杀掉自己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事成之后又该如何处置他们年幼的遗孤。府僚们说:如果舜当初被家人害死了,将来还怎么做圣君?

后来,李世民便下定了决心。

因为有些问题,不是光靠道德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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