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大鹏,从豆瓣超8分的《吉祥如意》开始
2021年1月20日,大鹏在北京接受本刊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从主持人到演员、导演,大鹏总想做的跟别人不一样。
|作者:李雨潇
1月的北京天气寒冷,大鹏裹着一件羽绒服出现在记者面前,拍完照后,他穿上一早准备好的棉靴,说:“我们坐得近一点聊。”
大鹏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随和,同时,像很多人说的,现实中他并不“逗”,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也许是因为1月29日上映的电影《吉祥如意》。“这个电影对我来说非常残酷,我跟你描述的时候有几次心潮涌上一丝激动,但是又很快按压下去,”大鹏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完全投入,不然咱俩都得在这坐着哭。”
这是一部纪录片风格的剧情片,里面的“角色”大都是大鹏老家的亲人,在这部片子里,他近乎真实地展现了一个东北家庭的春节。“我描绘故事,会优先想到发生在一个小城市,尽管我也不排斥描绘更大城市的人和事,但是这接近于一种本能。”为了保持纪录片的质感,大鹏很少干预角色对话和情节方向,全片只用了一个专业演员,其他人只是在镜头下自然生活,以及“扮演”自己。
在外界看来,拍这部片子的大鹏跟过去拍喜剧的那个大鹏,多少有些不一样。但对大鹏来说,这部影片并不意味着一次转型,或者对大众审美的一次试探,“我不会考虑是不是要向所有人展示我在这方面的能力,或者转换一个评价体系,进入到文艺电影的创作阵营中”。
·大鹏执导的《吉祥如意》的海报。
拍一场“天意”
电影《吉祥如意》的片名原本叫《姥姥》。2016年春节前夕,大鹏正带着电影《缝纫机乐队》剧组扎在吉林集安准备拍摄,那里也是大鹏的老家。这次回老家前,大鹏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想拍一部片子,记录姥姥怎么过年,于是干脆成立了《姥姥》剧组。
“我跟大家说,我们去拍一场‘天意’。没人知道姥姥在春节那天会干什么,这是一次实验性的拍摄。”
在大鹏的印象中,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总跟父亲去外地求医问药,他的童年时光是和姥姥一起度过的。长大后,他到外地读书工作,每当生活不如意,就会买一张回老家的车票,交通不算便利的小城集安对他来说就是永远的退路。“我有好多玩偶,它们总要站在一个底座上,老家就像是我的底座”,大鹏说。
然而天意弄人,当剧组抵达老家时,姥姥突然病重。大鹏站在姥姥的病床前,内心难过又无助,从病房走出来,脑子里缠绕着很多问题:是不是自己回来才让姥姥生了病?剧组该怎么办?他只能先把情绪搁置在一边,“如果天意是我回到家,看到姥姥躺在床上,那我也想把这个事继续进行下去”。他决定改变方案,以姥姥的三儿子、他的三舅为主人公继续拍摄。
·电影《吉祥如意》剧照。
三舅名叫王吉祥,原本是当地油田的保卫科科长,也是兄弟几人中日子过得最好的。后来,他因为发烧引起了脑炎,后遗症让他渐渐神志不清,开始每天念叨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除了吃包子、抽烟、散步,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没过多久妻子跟他离婚,女儿和一部分财产都被判给了前妻。
影片从王吉祥吃包子的一场戏展开,他一面吃,一面含混不清地说着“文武香贵,一二四五”,那是他兄弟姐妹的名字和排行,他反复低吟的这些密码,都是他最在乎的事。全片唯一的专业演员是饰演三舅女儿丽丽的刘陆。亲戚的口中交代了丽丽的人物背景:她带着几岁的女儿在大城市工作,10年没有回过老家,自然也10年没见过父亲。大鹏把丽丽这个角色安插在影片中,承担了控制节奏的功能,“有些事我希望做到可控,终归需要有一个人承担话题的引导”。
拍摄开始没几天,姥姥病重去世,三舅的托管问题一下子成了全家人的焦点。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对话不自觉地引向三舅。和姥姥住在一起的二舅一家,过去常年照看三舅,主张出钱把三舅“送走”,或是让女儿丽丽接走;大舅和受过三舅帮助的小舅则主张家人共同照管。你来我往的话语中,亲情、责任、冲突在几个一母同胞的亲人间拉扯。
那场戏,摄影师拍到手抖,刘陆被巨大的真实感包围,一度无法承受压力而离席。为了不让冲突继续,大鹏叫停了拍摄。
·电影《吉祥如意》剧照。
从剧情片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极其真实,人物对话和多数情节都是自然发生的;而一个演员的加入,又让这部影片脱离了纪录片的范畴。真实和虚构水乳交融,如果没有大鹏和片中众人的亲情关系,失去“演员们”对导演的绝对信任,拍摄大概都难以完成,这是一次不可复制的实验。
“观众的观看习惯是被逐渐培养的。国外有一些‘伪纪录片’,是用纪录片的手法去包装一个故事,这种创作国内比较少见。”大鹏说,“动了这个念头,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去拍一部电影,本身就很冒险。当拍摄开始的时候,你连方向在哪都还不知道。”
拍摄结束后,大鹏把《吉祥如意》的拍摄素材随身带着,不管到哪工作,一闲下来就打开手边的电脑,开始剪片子。80个小时的素材,他断断续续剪了4年,每一次剪辑,他都要重回2016年那个春节,在大雪皑皑的东北,直面几代人之间不可言说的情感。“面对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特别客观冷静,成为一个观察者,因为情感上做不到。”这种反复拉扯让大鹏不自觉地陷入情绪低谷,一度难以抽离。那段时间,网上有很多人讨论:“大鹏最近怎么不高兴了?”一个喜剧演员不在状态似乎更容易被观众察觉。
·大鹏在电影《吉祥如意》拍摄现场。
把“普通”变成标签
在《吉祥如意》片尾,姥姥把门一关,露出门后贴着的一张大红色的“吉祥如意”剪纸,那是大鹏多年前北漂时带回家里的。镜头一扫而过的墙上,贴满了大鹏刚毕业时的照片,有跟姥姥的合影,还有他当主持人时候和明星的合影。
大鹏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大学里读的是建筑专业,毕业后能在老家找个不错的对口工作。但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还是音乐,大学期间他自己组乐队、参加歌唱比赛,毕业后,他毅然到北京追寻音乐梦。刚到北京那会儿,他在网络上搜索工作岗位,“音乐”总是关键词。他给音乐公司投简历,前台和实习岗位也不放过,“没有人理我,后来理我的是搜狐的音乐频道编辑,还是跟音乐有点关系”。
2000年初的互联网,用大鹏的话说,非常“荒蛮”。网站想要产出大量内容,人手不够,编辑也有了出镜机会。从一档叫《明星在线》的节目开始,大鹏当上了网络节目主持人。那时候,他一边当着主持人,一边录制网络歌曲、发专辑,演网剧、话剧,在《海洋天堂》等几部电影里打酱油。这样的忙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受到多大关注,“那个时候你看不到未来,真的不敢幻想”。积累了一些演艺经历后,2012年,大鹏攒出了《屌丝男士》。
·大鹏自导自演的短剧《屌丝男士》剧照。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的普通青年,总是扮演处在尴尬境地的小人物,剧里的搞笑段子对当时的观众很有吸引力。《屌丝男士》以每年一季的速度更新了4年,总播放量超过36亿。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大鹏几乎成为屌丝的代表,他也把“普通”两个字变成了自己的标签。尽管那时候还没有“流量”的说法,但市场显然意识到了他的号召力。新丽传媒找到大鹏,希望他主演《屌丝男士》大电影。
这部电影没有找到合适的导演,大鹏就自己顶上了。初入电影行,大鹏保持了难得的节制,他没有过度消费《屌丝男士》的IP,而是另起炉灶,创作了一个叫《煎饼侠》的新故事。戏里,主角大鹏糊里糊涂签下电影合同,要在没钱没人的条件下拍一部全明星阵容的电影;戏外,导演大鹏为了邀请明星来客串,从手写长信到登门拜访,同样使出了浑身解数,戏里戏外完美互文。电影结尾,郑伊健、陈小春、谢天华和林晓峰几个“古惑仔”伴着“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的音乐出场,惊艳了不少观众。为了请几位“大佬”出山,大鹏曾经一个人拿着《煎饼侠》的剧本,专门跑到香港找几位演员的经纪人谈合作。
大鹏身上有种日漫男主式的“屌丝精神”,也许其貌不扬,天资普通,但却有一腔孤勇,总能凭着一股毅力和坚持解决难题,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煎饼侠》最终票房超过11亿,成了2015年电影圈的一个奇迹。“连我妈都问我,你能从10亿里分到多少钱?”迅速成名的那段时间里,大鹏也经历了很多质疑,他现在看来,是因为“那个电影的能量就停留在某个阶段,更多的收获它是承受不起的”。大鹏曾说,“屌丝”这个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然而《煎饼侠》以后,几乎很少有人再管他叫“屌丝”了。
·电影《煎饼侠》剧照,2015年上映。
做网站编辑的时候,大鹏想要做得“不一样”,让别人记住他。当主持人的时候,他也想做得不太一样,这种想要不一样的态度一直存在于他对自己的要求里。“到现在我也想做点不一样的事,于是才有了我们对话的基础,才有了《吉祥如意》”,大鹏说。
“身体在前面走,想法被甩下了”
《煎饼侠》上映后不到3个月,大鹏接到广电总局的邀请,和管虎、徐峥、韩延、李玉一起去好莱坞交流学习。他们在混音棚里观看了一部黑人音乐电影,电影一开场,大鹏看到一位黑人歌手登台演唱,吉他、贝斯手合奏,整体音效产生奇妙的化学作用,音乐好像划破时空的界线,让他与大学时代组建乐队的自己又打了个照面。那一刻,他决定拍摄《缝纫机乐队》。
在2017年上映的电影《缝纫机乐队》里,小镇青年胡亮在老家集安组建了“缝纫机乐队”,一路从冷清的排练场走上了有万千观众的舞台。最初感染大鹏的那个电影画面,在影片中演变成了全片的最高潮——缝纫机乐队一行人站在大吉他雕像前为台下观众歌唱,那是一场5000人的演唱会。
·电影《缝纫机乐队》剧照,2017年上映。
回看自己的电影路,大鹏感觉像是搭上了一辆快车。“以前是去报道电影节,突然间我就走上了红毯;以前总在央视西门蹲春晚,后来有一天我自己上了,我的身份转变是非常剧烈的。”
《缝纫机乐队》之后,大鹏更多时候以演员身份跟观众见面。比如2019年上映的电影《受益人》中,他摘掉眼镜,饰演为了给儿子治病而骗婚的吴海,这个角色刷新了很多观众对他演技的认知。“有时候我开玩笑说,我是‘以演养导’,以演出经验滋养我作为导演的部分。”近几年,他合作的对象从知名大导演慢慢变成一些新锐导演,在片场,他除了是演员,很多时候也能用自己的经验辅助拍摄,也开始有人找他担任电影监制。
大鹏一直在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明显的感受,就是身体在往前走,突然某一时刻想法被甩下了,我的情绪没有办法得到缓冲。”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他当导演的节奏慢了下来。
在2020年受到观众热议的综艺节目《演员请就位2》中,大鹏担任发起人,还在前半段赛程中承担主持人的角色,同时拍摄了“天使剧本”短片《花木兰》。这是《缝纫机乐队》后,他以导演身份跟观众见面的第一个作品。这部久违的作品,获得了网友近乎一致的好评。“观众对你的争议也好、肯定也好,都是暂时的”,大鹏说,“它会随着时间或者单元作品的变化而变化,所以我不是特别期待在这件事情上迎来全面改观,因为它只代表着对某个作品的评价。”
不论是最初拍摄《屌丝男士》大电影,还是现在,大鹏始终不愿意重复自己的老路。尽管有很多人邀请他继续拍摄《煎饼侠2》或者《缝纫机乐队2》,他都没动心。“我对拍《缝纫机乐队2》的冲动,并没有比做一个新故事的更大。”在过去的采访中,他曾说要在60岁时拍《煎饼侠2》,现在这个志向变得模糊了,他说也许会在50岁或者59岁时拍,也许不会拍,因为那个时候,他可能又有了新的感兴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