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贽家世考辨（二）

ᐃ陆宣公像

与查考于頔的结果不同，权德舆与陆氏家族的关系却渊源有自。除《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外，《全唐文》卷四九一还有《送陆校书赴秘书省序》一文，其文曰：“陆氏为江南冠族，子容一门，将以文藻行实，振起风绪。叔父群从，岁为仪曹首科，子容亦再登甲乙，雠校秘书。繇是君子谓春官天官之不失人，子容之名不过实。岁七月，将溯江流如京师，途出练湖，实访予言别。予业以贫病不能自振，方具台笠镃基，耕凿吴门。子容以名声文采，宦游上国，吴秦之远道，出处之殊致，在此别也，情如之何！子容诸父深源、方源，我族之出，有早岁游处之旧。故得君之道，因是而深，别离愀怆，亦用加等，于序引也，所不敢辞。”子容为谁，尚不能知；然言其诸父为深源、方源，则儆其为陆灃（或作陆澧）之子姪辈人。因为《全唐文》卷六O载符载《江陵陆侍御老宴集观张呈外画松石图》有语曰，“州从事监察御史陆灃，字深源，洎令弟曰灞、曰润、曰淮，皆以文行颖耀当世。”子容自嘉兴溯大运河北上，往京师长安赴秘书省就职，竟特意途出练湖，寻访权德舆话别，可见权氏与子容的交谊是不同一般的。更何况子容诸父深源、方源，还与权氏有“早岁游处之旧”呢。

查《全唐文》卷四八三，确有权德舆为送陆灞赴荆州而写的《洞庭春溜满赋》，赋中有句云：“结遐想于骚人兮，悄目极以心伤。婉婉长离，翩翩彩鹢，远泛桃花之浪，去从莲府之辟；云兮，水兮，指前程于空碧。”这篇赋从思想内容上看，比较一般；但风格却称得上委婉清丽。这个情形，与“早岁游处”是颇为吻合的。陆灞到荆州，很可能是去投奔在那里做荆州从事监察御史的陆灃。这个陆灞，或者就是《送陆校书赴秘书省序》中提到的那个方源。值得注意的是，权德舆生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小陆贽五岁。他与陆灞早岁游处，年龄也当在十七、八岁上下。假定陆灞是陆贽的父亲，年龄最小也当在四十三岁左右。以一代人二十年计算，即当陆贽二十二、三岁的时间，陆灞还健在，这与巛旧唐书·陆贽传》所谓“贽少孤”的说法不合。如果把“贽少孤”与《溧阳县志》所说陆侃“大历间卒于官”结合起来看，陆侃的卒年应该是在大历初年。权德舆生于乾元二年（759），下距大历初年（766），还不足十年，因此他是不会与陆侃有“早岁游处之旧”的。这也足资证明，陆侃与陆灞实在并非一人。

由于陆灞见于记载的资料极少，我们很难直接考查出他所生活的年代。但是，他与陆灃是弟兄，我们可以通过考查陆灃，来大致弄清陆灞的情况。

符载除《江陵侍御宅宴集观张员外画松石图》外，《全唐文》卷六九一还有一篇《尚书比部郎中萧府君墓志铭》，其中有一段话说：“今相国齐公抗，河南尹张式，给事许孟容，郑郢州正则，兵部杨郎中凭，凭弟吏部郎中凝，卢辅阙景亮，陆殿中灃，投分许与，期于莫逆。众君子振鳞奋翼，日薄霄汉；君未中寿，独归泉壤。”这里面所说萧存之友人尚在人世者，即有陆灃。其他如齐抗、许孟容、杨凭、杨凝、卢景亮，或《新唐书》，或《旧唐书》，均有传载。齐抗于贞元二十年卒，时年六十五，其生年应在开元二十八年（740）。许孟容元和十三年四月卒，年七十六，其生年应在天宝元年（742）。萧存卒于贞元十六年冬十月五日，言其未及中寿，即不满六十岁，其生年亦应在开元、天宝之际，即公元742年前后。杨凭、杨凝于大历中踵擢进士第；杨凭于元和四年（809）拜京兆尹，其生活年代也约略与齐抗、许孟容及萧存相当。卢景亮卒于元和初年，其仕宦活动主要亦在德宗时期。由此来看，陆灃的生活年代，大致亦应在代宗、德宗、宪宗之间。

另外，据前引符载《江陵陆侍御宅宴集观张员外画松石图》中语，知符载于陆氏兄弟所知甚悉。关于符载，《新唐书·房绾传》所附《房式传》载韦乾度语云；“始式刺蜀州，刘辟构难，即谓辟曰：'向梦公为上相，仪卫甚盛，幸无相忘。’辟喜，以为祥。后辟发兵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参谋曰符载。”据《旧唐书·韦皋传》所附《刘辟传》，刘辟据成都反，时在元和元年正月。同年九月，刘辟被俘，反事始平。《柳河东集》(世彩堂本)卷三十五又有《贺赵江陵宗儒辟符载启》，其中云：“伏闻以武都符载为记室，天下立志之士杂然相顾，继以叹息，知为善者得其归向，流言者有所间执。”又云：“夫以符君之志气，为时闻人。才位未会，盘桓固久，中间因缘，陷在危邦。”柳宗元此启大约作于元和六年前后。启中所谓“流言”及“陷在危邦”等语，即系指符载被刘辟委为参谋之事而言。看来符载生活的年代，也应在代宗、德宗与宪宗时期。此亦可证陆灃生活的大致年代。

又，据《全唐诗》载，中唐诗人颇有与陆灃以诗相酬赠者，如刘长卿《送陆灃仓曹西上》、《新安送陆灃归江阴》，李嘉祜《送陆灃还吴中》，皇甫冉《送陆灃、郭郧》，严维《自云阳归晚泊陆灃宅》，卢纶《同耿漳宿陆灃旅舍》，皎然《遥和尘外上人与陆灃夜集山寺问涅檠义兼赏陆生文卷》(皎然还有《奉酬袁使君送陆灞邰迥期道寺院》诗)，朱放《答陆灃》，陈羽《若耶溪逢陆澧》等。此亦皆可证陆灃生活的年代。陆灞为陆灃之弟，年龄自当较陆灃为幼，其生活年代至早也不过在此区间。

陆贽的生活年代为天宝十三年至永贞元年，即使陆灞生于开元、天宝之际，亦不过大陆贽十二、三岁，不要说做陆贽的祖父，就是做陆贽的父亲也不可能；更何况他的生年，还极可能较此为晚呢。

欧阳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的疏谬之处，岑仲勉先生在《元和姓纂四校记》中已多所是正，在此无须一一赘述。有趣的是,《欧阳修全集》（中国书店影印世界书局1936年版）中《集古录跋尾》卷八《唐贺兰夫人墓志》所记陆贽与陆齐望的关系，正与《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相抵牾。此跋尾云：“右贺兰夫人墓志，唐陆贽撰，或云贽书也。题曰秘书监陆公夫人墓志铭，而贽自称侄曾孙。此石在常州。”其下欧阳氏又注云：“有陆监名齐望五字。”这说明，贺兰夫人即秘书监陆齐望之妻，而陆贽自称“姪曾孙”，显然并非属其支派；当然也就不可能是陆灞的儿子或孙子。关于“曾孙”一节，岑仲勉先生在《元和姓纂四校记》中认为：“与此差一代。按齐望子渭等至元和初尚在，贽卒永贞元年，已五十二，似《姓纂》可信而'曾’字为衍文。”岑仲勉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林宝所著《元和姓纂》一书，在唐代本朝即已有很高的声望，李肇《唐国史补》卷下云；“大历以后，专学者历算则董和，天文则徐泽，姓氏则林宝。”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林)宝，济南人，官朝议郎、太常博士。序称元和壬辰岁，盖宪宗七年也。”宪宗七年即元和七年。自大历元年至元和七年，凡二十八年；也就是说，林宝以姓氏学名家，已经是很久的事了。林宝身当陆贽为相之时，作为专门学者，他是不会对宰相的家世有疏漏的。因此，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ᐃ《欧阳修全集·集古录跋尾》

ᐃ林宝《元和姓纂》

综上所述，可以说，除宝华尼寺于頔所书碑文本与陆贽家世无关外,《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年谱集略》与《嘉兴府志》，关于陆贽家世的叙述均有错谬；而应当以《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元和姓纂》与《旧唐书·陆贽传》所言为是。陆贽应是陆侃（或侃如）之子，陆齐政之孙。

END

（作者工作单位：天津商学院社会科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