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86：一声梧叶一声秋——读《风雅和歌：漫山秋色浓》

文/望月听雪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一叶知秋，行旅之人，随着足迹踏遍千山万水，略过四季风景，从“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春日，走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夏季，转眼间，便来到了“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的秋天。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秋天因了落叶飘零，总令人满怀感伤，“梦中亦不愿，观此消瘦身。每朝对菱花，羞见憔悴人。”“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情境里，无端便会生出几多唏嘘，念起故人，思之忆之，只盼能再次得见容颜，便期许着梦中相见，可是待得梦醒时分，是否愈加殇情，“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说尽了多少离愁，叹尽了如许哀婉，“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深山踏红叶，更闻悠悠鹿鸣声，此时最悲秋。”空山幽谷，静谧之中唯有一地秋叶，但闻鹿鸣悲秋声，顿觉入秋落叶之悲怆，寂寞袭上心头，“长对秋末寒雨飘，心头不由寂寞生。”如泣如诉般诠释着笔者的内心，“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心境如斯，便下笔凉薄，而最唏嘘慨叹莫过于错过的那个你我，在秋日里愈发显得郁郁寡欢。“大津皇子和石川郎女的赠答恋歌：'待君来相传，山树露珠湿我背，湿透犹未来。’我们可以读出大津皇子对恋人未赴约的失落之感。而石川郎女的回答更委婉，更让人倍觉无奈：'君等我相传，山上露珠湿全身，我亦想露湿。’两首和歌一对比，我们便可以从文字中感受到深爱又不能相见，为爱情燃烧的心被现实浇至透凉的悲凉之感。”大津皇子以谋反之罪被赐死，年仅二十四岁，其妻哀痛欲绝，亦殉死。其辞世之作：“磐余池间，群鸭鸣，今日见后——云中消隐，我身，绝尘寰……”

那年，陆游与唐婉偶遇在沈园，题写了那首《钗头凤》，写罢，搁笔而去。“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而唐琬悲恸之余，和了一首同样曲牌的词，不久即怏怏而卒。“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距沈园邂逅唐氏四十余年之后，陆游重游沈园，触景生情，悲伤之情充溢楮墨之间，“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岁月流逝，但缱绻之情丝毫未减，如一壶老酒，在时光浸染下，日久而弥深。

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画风一转，“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天是枫叶红、菊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红枫满载着秋的硕果累累，满眼的秋意盎然。“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雨后新晴，秋空如洗，彩虹挂天，青山如黛。再来看和歌里的美丽秋天，慈圆的“秋阳淡影留残夏，日暮篱笆荻上风。”秋天的阳光已然不那么灼热，暖暖的温热，还有那么一丝夏天的影子，日落西山，秋风带来凉凉的秋意，惬意间，疏忽而觉，秋已至，“岂止松籁惊秋声，溅石湍流亦动容。”“日暮鸟归巢，秋寒林静伤寂寞，林间犹喧噪。”“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倦鸟归巢，仿佛叶落归根，秋天大概就会有美得令人心动的特质，“倦鸟悲欢夜色微，参差树影戏清辉。回眸谁在夕阳里，笛管声中说是非。”“暮色小仓山，今宵不闻鹿鸣声，秋夜静入眠。”远离了一天的喧嚣，终于安静下来了，于是便有了万千的思绪，“嫩竹节间长，翠绿叶上有初霜，长夜独思量。”人生便是在走走停停间逐渐远去，跨过山川，淌过河流，走向那未知的远方，看花开花落，听溪水潺潺，赏四季变换的风景，“漫山秋色浓，红叶坠满枝。林密妹迷途，欲寻路不知。”鸟鸣山更幽的秋色连连，沉醉不知归路，“摘取红叶袖里藏，示人疑为秋已尽。”

对于和歌的夸赞，中外学者，不吝辞藻。“夫和歌者，托其根于心也，发其花于词林者也。人之在世不能无为，思虑易迁，哀乐相变，感生于志，咏形于言。是以逸者其声乐，怨者其吟悲，可以述怀，可以发愤，动天地，感鬼神，化人伦，和夫妇，莫宜于和歌。和歌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若夫春莺之啭花中，秋蝉之吟树上，虽无曲折，各发歌谣，物皆有之，自然之理也。”——纪贯之（日本平安时代歌人）

“三十一字母的和歌，只有清清淡淡、疏疏落落的几句，就把乾坤今古的一切情感都包括得纤屑不遗了。”——郁达夫

       这便是美丽的传承，山川静静地伫立，透过诗篇，跨越千年，遥望山川依旧、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万千思绪袭满心间，“松液香凝。澹幽姿一洗，若下宜城。甘腴小苦中山赋，千古齿颊春生。灯花喜，缸面清。爱竹港、冰泉落枕声。恰值刘纲夫妇、此日丹成。云峰翠殿画屏。更晴楼水阁，树拥烟横。留连光景中年，要歌管淘写襟灵。人间世，身外名。笑朝马晨钟梦易惊。且留看神仙，白昼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