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飞来1300
作者：简子
昨晚聚餐时，几部手机短信声声，此起彼伏。
这位说：“哼哼，过年了，提前发工资啦，安逸得板！”
那位拿起手机一看，乐不可支：“又不是只有你才有，我的还不是提前到账了，哈哈！”
另一位也得意：“养老金就是安逸，年轻那阵干它几十年，老来睡起都有期（期，綦江话，同“吃”）……”
看他们一个二个的，不是薪水就是退休金，眉飞色舞，得意非凡，炫富得不要不要的，羡煞我等无业游民。
他们聊得那么热烈，也不考虑考虑我这没单位没后台之人的疼痛，这不是明晃晃的欺负人嘛。
我只好闷头猛吃，化悲愤为食量！
聚餐，我是专注的。
吃饭，我是认真的。
等我吃饱了，他们还沉浸在薪水跟退休金提前发放的幸福之中。
摸着饱鼓鼓的肚子，我默默拿起手机，无聊地翻一翻，嗨，有、惊、喜——
一条短信：6点29分，郭扶人民ZF发送1300元。
什么？
工资？
天上飞来馅儿饼？
简子何德何能？啥时候领取过人民ZF的工资了？
第一反应：开玩笑的吧？发错了吧？
难道，人民ZF的精准扶贫，总算轮到简子头上了？
这……？
震惊，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感觉被雷劈了。
赶紧的，喝口凉茶压压惊，却差点儿被呛到。
（短信）
第二条，6.30分微信信息，是我宝贝儿子给我的“供奉”（綦江话，指儿女的孝敬。“供”读jiong ，一声）。
年底了，儿子各种开销不少，不能要他的，当即退还给他。
儿子懂事，孝顺，暖男一枚。作为妈咪我啥都没给他，已经很不忍心了，没得付出却光收“供奉”心里过不去嘛。
（微信）
如果说，前一条短信让我大惊，莫名其妙，心里像猫儿抓一样。
后一条微信则令我欣喜，但更多的是温暖和幸福。
记得有位好姐妹曾经义正辞严发出抗议：“你儿子！你儿子！你儿子是很优秀，但你别动不动就拿来炫耀，你得考虑考虑我没儿的感受……”
天，你们听听这话，一股老坛酸菜味儿从天边远远飘来。
好吧，我不说，我闭嘴，我不炫耀。
儿子爱给我买礼物，小到指甲刀、钢笔墨水日记本……大到家用电器……而且爱给我钱花……没办法，钞票人人都爱。
哎哟，一不小心又炫耀上了。作为女人，我就这么浅薄和虚荣；作为妈咪，我就这么容易满足。那姐妹，爱咋咋地吧，对不住啦哈。
哎，我不炫耀，我偷着乐行了吧？立即，马上，戴上口罩，捂嘴回家，嘻嘻。
那笔郭扶人民ZF的“工资”，令我很是忐忑。虽然钱不是很多，但总要明明白白消费吧？忽悠谁呢？
万一，是人家打错了呢？我一不小心给咪西咪西了，岂不落人口舌？
到时候呀，别人不说打款的不对，反而质疑我的人品，那就没意思了。
干脆，打电话问问吧？
打了电话，又发了微信，然后坐等。
不得不说，现在的干部们非常给力，不分上班下班，老百姓一有问题，他们会第一时间解决。
郭扶镇的公务员棒棒哒，点赞点赞！
收到回复，简子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只是，看到对方回复的“父亲”二字，心中酸楚加疼痛，忍不住又掉泪了。
两笔钱，有大惊，有大喜，但此刻，只有大悲，大悲，大悲……
父亲简富国，我最慈爱的父亲。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家却是严母慈父。
从小到大，他从未对儿女们疾言厉色，更不会非打即骂。就算我们姐弟仨调皮捣蛋，他也只是摇摇头，笑得满脸宠溺：“狗东西，犟头色怪的，哈哈……”
父亲是老党员，老干部，因病离世已55天。
簌簌泪光中，我仿佛又见到父亲的身影，脑海里不停闪回他离世前的那一幕。
农历冬月初三，父亲持续高烧，呼吸困难。
医院用了很多药物，皆无法降温。医生告知回天乏术，叫准备后事。
高烧持续到初四凌晨，父亲的呼吸渐渐微弱，床头心率机发出一次又一次的警报。
我守在抢救室，无助到绝望。
心儿跳，手儿抖，极力忍住快要发疯发狂的内心，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不让自己哭泣。
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我一次次憋回眼泪。
父亲偶尔蹙眉，我能感知他的疼痛。
偶尔抿一抿嘴唇，知他渴得厉害。
然而，父亲多日不能进食，全靠输液维持着生命。
这该是他最后的弥留了。
我轻轻拿起剃须刀，给父亲刮胡子，是的，仔细到每一根胡须。
我明白，此生，这是女儿给他最后一次刮胡子了。
父亲满脸络腮胡，短短的，硬硬的。小时候被扎疼过小脸蛋的黑胡须，早已变得花白，且白多黑少。住院四十多天，变得近乎雪白了。
给父亲刮完胡子，清洁完脸部，我仿佛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床头的心率曲线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最后渐渐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最后，定格在公元2020年12月18日凌晨0点49分。
父亲，走了，就这样走完了他辛劳坎坷的一生。
痛！
痛！！
痛！！！
绝望到想哭，想呐喊，想发疯，想……
然而，除了跪别，我啥都没做。没时间哭泣，更没时间发疯。
忍住悲痛，我叫来值班医生和护士，他们取下父亲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绳索和管子。
给母亲打电话。
在微信里给家人和亲戚报丧。
通知“道士”给安排丧葬后事……
千头万绪……
亲友们给力，各种忙碌，七天后父亲入土为安……
父亲走的头一天上午，他望着我，吃力地给我交待：“……嗯，要做善事，善事，多做善事……”
因脑梗多次住院的父亲，早已口齿不清，但这几句却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我拉住父亲的手，重重点头，差点泪崩。怕他看见，假装打瞌睡，伏到病床。
父亲说那些话的情景，我正好录了视频，发到“亲人说话”群里，家人、亲人无不动容。
父亲心善，当了大半辈子村干部，热心为村民服务，从不为自家人谋私利，反倒因一心为公忽略和冷落了我们母子女，落得母亲埋怨半生。
他俩相爱相杀，矛盾重重，见不得又离不得。没有一天不争论，没有一事不弯搬，但半天不见却又电话催回。
父亲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也得忍受她日复一日的急躁和唠叨。
母亲深爱着父亲的才气和风趣，却也深恶痛绝父亲的打鼾和懒散。
54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相爱相杀，相依相伴。
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只有寡淡乏味的鸡毛蒜皮、油盐柴米。
虽有争吵，却无离心。
虽有矛盾，却无背叛。
我想，这就是婚姻最真实的模样，也是人间最感人的真情。
失去伴侣，母亲很抑郁。
不久，她自己释怀了：病痛是无情的，残酷的，走了，父亲就是解脱了，因为天堂没有病痛。
母亲性格外向，喜欢热闹。感恩她的好姐妹们，那一群可爱的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天天来家里陪她玩一块钱的小麻将。
希望她们玩儿得开心，健康长寿。
那天，母亲刮了一把新筷子，还要推豆花。
过年了，她要给父亲摆饭，顺便请先人们一同享用。
年夜饭祭祀老先人，这是家中传统。
老干部发放的半年津贴1300，是父亲留给母亲的最后一笔巨款了。
母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又悲又喜。
逝者已矣，生者坚强！
祝福——
我们都要好好的！
（2021年2月9日 深夜）
作者简介：简子（原名简映竹，简贵莲）生于綦江区高青九龙峡，綦江区非遗“简氏剪纸”传承人，綦江区老字号“简子布艺”创始人。爱好剪纸、古琴、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