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万志勇/说说过年

说说过年

作者:万志勇

又到了辞旧迎新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特别突出地感觉到岁月的擦痕。小学时写作文,总爱用“年过花甲”来写老人,现在人家也可以这样写我了。感觉还能吃能睡,行动自如,不很糊涂,叫我老人有点难以接受。有了韶华易逝青春不再的感慨,就少了些过年的心情。
小时候过年真的很开心。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叫做“大人望种田,小伢(小孩子)望过年”,也真是没有说错。过年不用做事,不用上学,不担心挨打,天天吃好的,还有压岁钱,哪个小伢不喜欢?所以希望时间快快地流淌。流到腊月,家家户户就都在为年忙了。俗话说,“过得年好,撑得船好”。意思是只要把年过好了,新的一年就会平平安安,稳稳当当,象那扬帆的航船,可顺利到达胜利的彼岸。
过了腊八,就开始准备过年了。首先是捣糍粑,熬糖,做炒米糕、芝麻饼。捣糍粑可是个力气活,一家一户是做不来的,往往是举全村之力,一起来捣。美丽少妇们先把上好的糯米用罾蒸熟,变成喷香喷香的糯米饭,将这饭倒在石臼里,七八上十个青壮劳力立即上阵,每人拿根长长的木棍,围着石臼一顿乱捣。开始糯米饭是散的,杵来轻松,慢慢地糯米融了,粘性极大,木棍捣不下去,拉不起来,特别费劲。我们小孩子一般都只能在开始捣捣,即使是开始相对轻松的捣活,也会弄得一手的水疱。水疱一破,痛得钻心。后来也有用石舂砸的,这石舂是利用杠杆原理,给一个支点,一个壮劳力在支点的一头用脚踏下去,将另一头的石笋高高扬起,砸向石臼,使糯米饭变成糍粑。舂糍粑也是个力气活,我们帮不上忙,就站在大人的旁边,递毛巾给他擦汗。舂熟的糍粑,做成一个大大的圆饼,早已不见米粒,全融在一起,白白嫩嫩,油光可鉴,仿佛凝脂一般。等糍粑稍干,切成小块,可蒸可煮可烧可烤,可以作蛋茶,可以作煎饼。我岳母娘煎的糍粑,放上鸡蛋,黄澄澄,香喷喷,色香味俱佳,是我们家的上等食品,吃了的都说好。糍粑泡在水里,可以放至四月五月。这泡糍粑的水是有讲究的,必须是立春之前的水,用春水来泡,糍粑就容易变质,是什么道理,没人给我讲,我也不知道。
捣完糍粑,就磨刀霍霍向猪羊了。民谚说,二十四,祭灶神;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杀年肉(猪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杀年鸭,只是说说而已,也不完全是按这个日子做的。到二十九,就要准备过年的菜了,除了少数几个菜,其他都是要弄熟的。有一年的腊月二十九晚上,妈妈在准备过年的菜,熟一个爸爸就尝一个。到深夜,爸爸突然心血来潮,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要我和他喝酒。我10岁的样子,嫩嫩的胃,不胜酒力,又不会节制,喝得酩酊大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吃年饭才醒。为此,爸爸受到了妈妈的严肃批评。这也是我记忆中的唯一一次醉酒,也是妈妈对爸爸的唯一一次批评。
到了除夕的早上,妈妈会将我们一个一个叫起来,先洗漱,再吃饭。过年说话是有讲究的,特别是早上起来不能乱说,什么死呀伤呀破呀败呀之类的不吉利的话是被列为禁忌的。妈妈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家人过年那天早上洗脸,大家共用一盆水。他们家有个夹舌儿子,口齿不清,“洗”字被他说成“死”的。面对一盆洗脸水,他说:爸爸洗了妈妈洗,妈妈洗了哥哥洗,哥哥洗了姐姐洗,姐姐洗了我洗。他妈妈急中生智,端起那盆水,泼将出去,说,大家都不洗了。这位智慧母亲凭自己的机灵化解了一场犯忌的尴尬。
除夕早上一般不吃米饭,只吃面条,估计是希望健康长寿的意思。估计还有一个意思,因为年饭太丰盛,早餐简单就可以留个肚子。许多地方都兴年夜饭,我们家乡却是中午的正餐。正餐菜肴花色品质多样,即使在比较艰难的时候,也要凑齐10碗菜,而且是干巴巴的10碗,不能有汤有水的,这叫做实打实心。后来日子宽余些了,菜就上到了12碗,甚至16碗,都是双数,也是为了吉利。家乡的蒸菜很盛行,除夕正餐有蒸鱼、蒸肉、蒸鸡,还必须蒸上一碗白萝卜丝,表示一年上头清洁平安。狗肉是上不得正席的,一般也没有野味。11点过后,就准备吃年饭了,大家都争着往前赶。吃年饭之前要放鞭炮,到11点半左右,鞭炮到处响起,这就表示都在开饭了。吃年饭是要关上大门的,说是怕财喜跑掉。菜上齐后,先给逝去的先人盛上贡饭,夹上先人生前喜欢吃的菜,将筷子平放在碗上,嘱咐先人开始吃年饭,以表示对先人的怀念。然后请长者入席,一家人团团坐好,就开始吃年饭了。给先人的贡饭,一般给小孩子吃,以求先人保佑小孩平安。吃年饭的时候,大家都说些喜庆吉利的话,正所谓“三十里吃年饭,拣好的说”。吃年饭时一定要小心谨慎的,如果打破了碗盏,就会认为是不吉利,老人就会不高兴的。万一有小孩不小心打破了碗盏,立刻会有大人出来圆场,说“打发打发”,意思是即使打了,也会发财。吃年饭的时候,如果有人来了,不论是谁,包括行乞者,都是很吉利的事情,主家一定会盛情邀请来人入席,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意味着这家新年要添丁,也寓含人丁兴旺的意思。
晚饭后守岁,也有讲究。在堂屋里生起一炉碳火,也有柴火生的火塘,一家人围坐着,吃着点心,等候新年的来临。那时点心的品种单调,就是那么几种。记忆中最好吃的面制点心,粗的叫“雪枣”,因其形状,也有叫“猪屎筒子”的,细的叫“兰花根”,香甜可口,平时是吃不到的。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春晚,有条件的就听听收音机,没条件的就神侃,或者打盹。守到深夜,小孩们渐渐支持不住,就倒在大人身上睡觉,脸蛋儿被火塘映得通红。大人们都要坚持到转钟的。新年来到,大人会给小孩分压岁钱,这是小孩们盼望的时刻。一些困难的人家给了孩子压岁钱后,又连哄带骗地将压岁钱收回由大人保管,实际上是收回了使用权,只是让孩子们高兴一阵子。我们家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给孩子的压岁钱也是由小孩自己支配的。
大年初一的讲究最多,人们一般不出门,在家给父母拜年。初一不煮饭,据说是米的生日。这天还不花钱,不吃药,不往外倒垃圾,说是要留住财喜,保住平安,开个好头。初二拜岳父母,没有岳父母的就去外婆家、姑舅父母家拜年。初三再去拜其他亲戚。除了除夕,初一到初三还算过年的。有句俗话:“叫花子也有三天年”就是指的这几天。这几天小孩再调皮也不会挨打,过了初三就可以打了,叫做“开印”。
拜年可以拜到正月十五。有句话叫做“有心拜端午,重阳也不迟”,那就是笑话了,但也说明只要心诚,什么时候都可以拜。初二出门,碰见熟人都要拜年的,双手合什,说“您家的年过得热闹啊”,一般回答“还是您的热闹”。城里一般不这样说,都说“新年好”。从腊月开始,亲戚间就开始走动。到正月,亲戚朋友就互相拜年了。许多地方还兴玩龙舞狮拜年。那龙是用布做的,做龙可是个很神圣很专业的活计,一般人做不来。我爷爷是个老裁缝,我们大队做龙,爷爷是个主力。做一条龙,几个老裁缝,要忙上个把月。玩龙一般是在晚上,十几条汉子举起一条长龙,还有一套锣鼓班子,后面还跟着采莲船,敲锣打鼓,穿行在每家每户。玩龙拜年很有讲究,龙行至门前,东家即刻出来,鞭炮迎接。在龙头的带领下,大家进到堂屋里,举行赞龙仪式,内容一般是对东家的赞美和祝愿。念赞词的人说一句,大伙跟着吼一声“啊”。赞龙完成后,龙在堂屋里穿行几圈,然后到屋外的禾场玩龙。我们大队的玩龙队很有名,不仅在本大队玩,还玩到了十里八乡。长龙在鞭炮和呐喊声中翻滚飞舞,变幻出各种不同的花样,热闹非凡。那采莲船也有意思,竹扎的一顶花轿样的小船,一位美女扮成采莲姑娘,周边四个帅气小伙,手拿木桨,配合做出各种滑稽的舞蹈动作。如果是由大男人反串采莲女,就更幽默了,往往笑得人仰马翻。围观的人们也跟着一起唱着跳着,那调子我至今记得:“采莲船那么依哟,划得快那么呀嗬咳,正月里来呀喂子哟,喜洋洋呀么哈唑”。如果到了很晚,有的生产队还安排打坐,打坐就是吃夜宵。一般吃碗汤面,但一摆就是上十桌,几十桌,排场很大。我跟着队伍,也打过不少坐。想吃夜宵是次要的,主要是喜欢看热闹,当时还不知道用感受气氛这种说法。晚上玩龙,许多志愿者举着亮壳子灯,跟在龙的后面,行进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灯龙,很是壮观。正月十五,各家各户要包“团子”,包团子不用面粉,用糯米和粘米磨成浆,滤干后作包料,用菜和肉作馅,做成包子的形状,象征团圆和圆满。正月十五,放完最后一次炮,玩完最后一次龙,打完最后一次坐,吃完最后一顿团子,这年才算过完了。
城里也过年,过年也热闹。城里有城里的过法,不需要长时间的酝酿准备,各类年货超市都有;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合家团聚就幸福;没有更多的忌讳讲究,随心所欲就开心。过年是最重要的传统节日,积淀的是传统的民族文化。在城里过了30多个年了,马上又要过年,但我仍然忘不了在老家过的那些年。

作者简介

万志勇,退休干部。曾在中小学任教,做过中学校长、教研员,后来做教育行政工作。退休后读点书,写点字,唱点歌,散点步,养点花,种点菜,自得其乐。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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