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笔记140】上海豫园不得不知的明朝遗构

大家好，我是小蚂哥。很多人知道我都是看了我写的古典园林，当初我曾起誓要分析所有国内的园林，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呵呵。

很多园林由于历史的原因，今天已经面目全非。还有些园林资料太少早已被人遗忘，总而言之，如果你要不是一个当地档案馆的人员，基本上很难获得一手的资料。这给我的景观笔记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在最难写的园林排行榜上，上海的豫园肯定占据一席之地。我曾经在08年到过豫园，但当时只是走马观花，看不出什么道理，后来硬盘坏了，照片全部报废，这基本让我对于豫园的理解归零。

这个专栏叫做《古典园林启示录》，并不是一个园林深度的剖析，而是想展现出古典园林一些有趣的侧面，所以趁着专栏，我来谈谈自己对于豫园的感受吧~

说起豫园，就不能不提到上海，和苏杭自古的辉煌历史比起来，上海的发展时间特别晚，唐代中叶，上海叫做青龙镇，这是还是一个渔村，和今天的现代化之都相去甚远。

宋代叫做上海务，由于宋朝长江下游贸易的兴盛，1277年上海务设立了贸易管理机构，也就是上海港的雏形。

之后从宋到元，从元到明朝嘉靖上海都默默无闻，明朝对外采取朝贡政策，民间交易被禁止，甚至还筑起城墙，不过这圆形的城墙真够丑的~

建有围墙的上海城

然而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已经产生，大量的民间交易流行地下秘密贸易，甚至还有民众伪装成倭寇进行秘密交易，正是靠着这种地下经济，上海一跃跻身了江南城市的行列。

明朝大部分倭寇都是民众假扮的

仇英《倭寇图卷》

正是在这个时期，嘉靖38年，有位叫潘允端的举人开始在上海城隍庙相邻的地块开始建立大规模的庭院，而这座庭院就是豫园。

当时的潘家在上海为望族，潘氏父子都曾居明朝高位。时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长达九里的上海城墙建成，使及东南沿海的倭患逐渐平息，二十余年来生命财物经常受受到威胁的上海人民稍得安定，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并开始繁荣。士大夫们纷纷建造园林，怡情养性，弦歌风月。潘恩年迈辞官告老还乡后，潘允端为了让父亲安享晚年，从明嘉靖己未年（1559年）起，在潘家住宅世春堂西面的几畦菜田上，聚石凿池，构亭艺竹，建造园林。经过二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建成了豫园。

潘允端的画像实在照不出来，把他爸的缩小一点，凑活看吧~

“豫园”的“豫”一般是指阖家团圆之意，在字典里也有“快乐、安适”的意思，而潘允端造园就是为了完成年老的父亲潘恩“功成名就后回乡造园”的愿望。

这座园林在当时面积高达四万七平方米，基本上和拙政园的五万平方持平，可以说面积在整个江南园林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和拙政园的清新淡雅不同，豫园整体布局都是以建筑为主来设计的，期间使用了大量的湖石。

鼎盛时期的西园图

康乾二帝南巡时，通过游览江南各地的名园古刹，掀起了一股造园热潮，康熙四十八年修建了东园，作为城隍庙的庙园，如今作为豫园的内园被保留下来，这座园林大约1400平方米，建园模仿文人造园，但却是以民间信仰为基础，所以整体节奏没有文人园林的张弛有度，相对平庸。

加上东园之后的豫园

豫园在清朝，民国经历了一系列摧毁，重建，期间多个经济政治势力占据。清末时期的小刀会还把这里作为城北指挥部，有没有点斧头帮的既视感了。

一直到建国后，上海市政府组织修复了西园和东园，并命名为“豫园”。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1959年修复后的样子。

是不是很乱，乱就对了，今天的豫园你在网上都查不到一张完整清晰的平面图，大多都像下图这样给你一个大概的区域，节点和道路都看不出来。

既然豫园今天已经和明朝大相径庭，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我们今天看到的豫园究竟和明朝嘉靖建立的豫园有多少联系？这个豫园在多次的历史演变中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启示呢？

好看到这里，给大家两分钟思考的时间，我们思考之后再向下看~

我先来解答第一个问题：我们今天看到的豫园究竟和明朝嘉靖建立的豫园有多少联系？

豫园所在的是上海老城区的核心位置，在清末民初，多次被摧毁，后占据为会馆，指挥部，事务所等~可以说明朝能遗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但在这其中还是有四样明代的遗构保留了下来。而这四件遗构分别代表了明朝豫园的假山、围墙、建筑、置石。相信看完下面这四个明朝遗构你会大致勾画出当年豫园的胜景。

1、大假山

豫园在建设时得到了明朝著名的叠石大师张南阳的鼎力支持。这座大假山就是张南阳的代表之作。陈所蕴的日涉园、太仓王世贞的弇园，为公认的东南名园，都出自张南阳之手，但这两园已经被毁，找不到任何踪迹。所以豫园的假山就成了张南阳的孤笔，显得弥足珍贵。

园记记载“为冈、为岭、为涧、为洞、为壑、为梁、为滩，不可悉记，各极其趣”。

我在很多篇文章中都说过，我们今天人看古代的叠山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也品不出假山的精妙，其原因就是大多数古代叠山都设计了极为巧妙的穿行路线，人在假山中走，如同真正置身于自然山林之中，一会涉水，一会跨桥，一会钻洞，一会盘桓，这种体验在今天很难再现。

狮子林假山是少数还能完整体验的假山，大家有机会一定要去体验穿越假山的光影变化。

anyway，现代人对于假山的审美疲劳主要原因：一是人们看得多，见识也广，真山真水都逛腻了；二是大多数园林为了保证人的安全都把假山的通道封死，一般没有机会亲身体验，确实遗憾。

而这座假山又称为“豫园大假山三绝”：石壁的森严之趣，架设于溪谷上的飞桥之趣，跨越绿水的平桥之趣。说的就是穿行中的体验感。

一般园中的假山都是园主人的自画像，豫园也不例外。潘允端曾说自己是：“崚嶒秀润”，这也许就是他希望成为的那个自己吧~

假山上的怪石嶙峋

2、隔水花墙

这也是小蚂哥最喜欢的地方，大假山脚下有泉水流出，溪水穿过两座院子，两座小院之间的分隔围墙隔绝了空间和视线，却给了水流动的通道，同样的手法我们在同样是上海四大园林的醉白池中也能看到。

但这座隔水花墙和醉白池简单平直的白墙不同，花墙的设计运用了三种漏景的手法。

第一种是横跨水流的圆拱形洞门，半圆的拱形倒影在水中就形成了一轮满月，上部的拱门和下部的倒影都映射出相邻小院的景物，显得极为别致。

第二种是白墙中间镶嵌的镂空花窗，不仅花窗本身是幅图景，漏过花窗也能瞥见后面庭院的绿树浓阴。

第三种是墙脊的变化，豫园中的墙是高低错落的穿云龙墙，这里就仿佛是龙脊的凸起之处，黑色的龙身分割了蓝天与白墙，镂空的黑瓦漏出点点天光，与相邻庭院的树影相得益彰。

你看仅仅一处景墙就能体现明代豫园的精妙构思。可以想见在明朝豫园鼎盛之时，会是怎样一番胜景。

顺带一提龙墙在豫园中有5条。用瓦来表现龙身的巧思真的绝了，墙头的高低可以认为是龙在空中的辗转腾挪。

3、三曲复廊

水面北岸有一座曲折的长廊，叫做“三曲复廊”。复廊我们已经讲过多次，用转折引导视线和增加游览空间，这座复廊只有十几米长，但却夸张的转折了三次，复廊中的隔墙还有漏窗，行走时视线焦点不断被引导，两面的景物相互交错，让你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在游园还是在画中。

这种交错之感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留园的进园到东园那一段，个园的春夏秋冬假山也处理的不错。可惜能找到的图片太少，有机会一定再去现场感受一下。

4、玉玲珑

豫园的镇园之宝是一块太湖石，名为玉玲珑。号称江南三大名石之首。

其余两块分别是瑞云峰和邹云锋。

这块瑞云峰玲珑通透，是太湖石中的极品，现在苏州市第十中学内。

西湖的邹云锋，如同朝天龙。全身褶皱特多，体态秀润，玲珑多窍，有“形同云立，纹比波摇”的天趣，石上刻有“邹云峰”三字，十分引人注目，有西湖奇石之称。

玉玲珑

而豫园这块玉玲珑更有特色，此石上有72个孔穴，自上浇水，洞洞流滴；自下烧烟，穴穴冒气，实乃鬼斧神工的天然之作，颇具奇趣。

这三块湖石可谓是湖石中的霸主，江湖地位可是无石能撼动！

这些石头传说都是宣和遗石。也就是宋徽宗建立的传说中的艮岳的遗石，小蚂哥一直很好奇，当年是开采了多少石头，以至于江南诸多庭院中的湖石大都号称宣和遗石。

据说这些石头从太湖水底从根部削断，直接装船经运河运往京都，到达京都后再通过马车直抵艮岳，这真的太豪横了~

anyway，豫园仅存了这四样明朝遗构，然而建筑布局，建筑形态，庭院空间都有改变，这篇文章就暂不讨论了。

然后再来解答第二个问题：豫园在多次的历史演变中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启示呢？

古典园林最初都是少数人享受的空间，私家园林随着封建王朝的灭亡如今其实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中外的古典园林都是一样的。

世界上最早的公园，英国的海德公园，就是古典园林转型为公共空间。

而上海很早就制定了古典园林转型的政策，如今你在上海四大古典园林的古漪园还能荡秋千~

没想到吧~那么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讲古典园林呢？个人认为有两个意义。

第一，古典园林是文化沉淀的果实，园林的楹联，牌匾是诗书文化集中的展示，园林的铺装，雕刻和布局是具象的三维山水画，园林的造园理念是中华家国文化的精髓。这些优秀的中华文化积淀是我们现代景观人的根基，也是基本素养，很难想象一个只会画图的景观人做出的东西能完全契合我们自己的文化。

小刀会城北指挥部的点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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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园的瓦当

第二，多次的历史变迁让园林成为了时代的见证者，虽然豫园曾经是会馆，指挥部；网师园是宿舍，兵工厂。这都是历史的痕迹，园林就是一座活着的博物馆，记录着时代中的人和人民的精神。

比如豫园无论是变为会馆也好，还是指挥部也好，都是上海人民独立自主，团结合作的象征，这种地域性的抱团和爱乡之心就是豫园今天存在的意义。

说到这里，其实大家应该也能感觉到了吧。园林不仅仅是一个摆满景观要素的空间，它承载了民族精神和文化认同。这种精神会让园林这种形式延续下去，并且走向未来。

明白了这些你在来看看豫园的山山水水，是不是觉得更有意义了呢？

这篇文章就到这里吧，我是小蚂哥，一个热爱景观的人，蚂蚁景观，以小见大，我们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