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风景丨芳草萋萋鹦鹉洲
闲暇无聊,翻看了一下黎雄才的画集,发现其中有二张鹦鹉洲的写生。
《汉阳鹦鹉洲所见》(中国画·1955年3月11日)黎雄才
提起鹦鹉洲,看官们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著名诗词《黄鹤楼》中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自唐代至今广为流传、脍炙人口,老少妇孺皆能够背诵。
崔颢用短短的二句诗,硬是把古时的汉阳城与一个江心洲活生生地扯在了一起。
芳草萋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洲上芳草茂盛、水气缭绕。一阵阵微风拂过,嫩绿的兰叶、浅灰的芦花,葳蕤纷披、摇曳生姿,倒映在波浪起伏的江面上。
这般美好,让鹦鹉洲成为瓜众们心目中的诗和远方。
但有人不禁要发问了,果真有此鹦鹉洲乎?
有,真的有。
在武汉漫长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古、今”二个的鹦鹉洲。
“古鹦鹉洲”靠近武昌的平湖门外,首起鲇鱼套、尾抵黄鹄矶,长约7里、宽约2里,汉代属江夏郡管辖。
从汉阳江滩远眺武昌,远处曾经有一个“古鹦鹉洲”。
黎雄才写生的长江渔舟(局部)
之所以称为鹦鹉洲,缘于三国时代有一个名祢(mi)衡、别号正平的名士。
自古天朝的文人大多与我一样,尽管不愿趋炎附势、吹牛拍马,但善于察颜观色、见风使舵,混在体制中吃香喝辣,也十分快活。
袮衡是极少数的另类,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这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如司马迁被汉武帝割了卵子;鲁迅还不到60岁便气得病死了。
他出生于山东德州,善琴棋书画、能出口成章。人长的有点娘炮,端着一副文艺青年的架势。
于是,江湖上很早就有了他的传说,还传入烟花柳巷之中。
他先在曹操手下任鼓吏(管敲锣打鼓的官),因瞧不起曹操而击鼓骂之,曹操便将他送给荆州牧刘表;后来刘表也被骂急了,又把他转给了江夏太守黄祖。
黄祖的儿子叫黄射,年纪与他相仿,也喜欢舞文弄墨。二人一拍即合、结为好友。
秋日的芦花
一日秋高气爽,黄射约了祢衡和几个富家子弟、带着美女歌姬和醇酒佳肴,到江心洲上饮酒赋诗、打猎作乐。
席间,一名自称是粉丝的歌伎给祢衡敬酒。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兴奋地谈笑风生、喧宾夺主,根本不在乎黄射是否有所不悦。
此刻有人给黄射献上了一只漂亮的红嘴鹦鹉,黄射将鸟递给祢衡,要他写一篇咏叹鹦鹉的文章。这事若是我,肯定会断然拒绝。
孰料,祢衡马上叫歌伎铺纸磨墨。他把䄂子一撸,片刻之间挥毫写下了一篇精釆的短文。随后还将鹦鹉转送给了歌伎,博得了众人的掌声。
这篇奇文就是流传千古的《鹦鹉赋》。
羡慕嫉妒恨的黄射,回家后向其父哭诉。黄祖召祢衡来见,谁知一言不合、他又开囗骂黄祖是“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
黄祖大怒,命人将他“拉杀”于江心洲上,就地挖个坑埋了。所谓的“拉杀”,就是拉出去活活地斩首示众。
名士祢衡的下场比司马迁还要惨,死时年仅26岁。
祢衡墓原在汉阳鹦鹉洲,2000年移至龟山南麓的园丁园。
天朝的文人还有一个特点,喜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但总是放马后炮。一些名人骚客赋诗凭吊,纷纷为祢衡的遭遇鸣不平。
如李白“才高竟何施,寡识冒天刑”、苏东坡“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和康有为“岂有汉庭思贾谊,拼教江夏杀祢衡”…等等。
这些奇咏怪叹,也使得“古鹦鹉洲”的名气不径而走、传遍天下。但明朝天启年间,由于地质的变化,它不幸的沉没于滔滔江水之中。
《从汉阳鹦鹉洲望武昌白沙洲》(中国画·1955年3月11日)黎雄才
从汉阳江滩远眺鹦鹉洲长江大桥
汉阳鹦鹉洲上的垂钓人
汉阳鹦鹉洲一角
汉阳鹦鹉洲边丢弃的渔舟
“今鹦鹉洲”在汉阳拦江堤外,大约是清乾隆年间淤积而成的。其上自老朝关、下至洗马口(现鹦鹉洲大桥与白沙洲大桥之间),面积逾千亩。
它的得名,出自于嘉庆年间一个叫裘慎甫的汉阳县令。他拿着崔颢的诗句为佐证,以保护汉阳古迹为由头,三次呈请湖北巡抚批准具名鹦鹉洲。
此举显得强词夺理,但居然成功了。后至光绪年间,又有好事者为了混淆视听、掩人耳目,在洲上兴建了“正平祠”和“祢衡墓”等假古董。
天朝的历史总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
约1900年代长江上的木簰
约1900年代停留在江汊中的木簰及排工
清末江洲上的窝棚
清末江滩上木材堆场及停泊的舟船
清末民初,“今鹦鹉洲”逐渐与汉阳江岸连成了一片。
此时,先有“洋务运动”、后有“民国黄金十年”,武汉三镇及全国各地都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城市建设急需大量的木材和竹子等物资。
“来到鹦鹉洲,一个好码头;日晒黄金夜不收,遍地杉树和楠竹…。”
从湖南长沙、衡州、宝庆、常德、辰州等地而来的木材商人,北漂湘江、西出洞庭,“五府十八帮”,占据“今鹦鹉洲”当作了落脚点。
自此,江面上木簰连阵,码头上人声鼎沸。他们不仅在此起排、装卸、堆场和交易,还搭棚盖屋、把十里长洲变成了湖南人的聚居区。
至上世纪50年代,这里依然是华中地区最大的竹木集散地。
《汉阳鹦鹉洲所见》局部,有成群结队的木棑。 (中国画·1955年3月11日)黎雄才
黎雄才是广东肇庆人,1953年至1958年担任中南美专(时在武昌解放路)的副教授。
那时的中国画,在学院内存在着激烈的兴废之争。有人认为它不善于写实、脱离了时代,无法表现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新面貌。
但黎雄才与关山月等国画家不服周,他们继承岭南画派敢于创新的传统,深入工厂、郊区,观察、体验生活,写生的足迹遍及三镇。
《汉阳鹦鹉洲所见》局部,沿江的街道与行人。(中国画·1955年3月11日)黎雄才
《汉阳鹦鹉洲所见》生动地描绘了江边的景象,无论是村落房舍、还是木簰舟楫,甚至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居民,无一不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那么看官的问题又来了,黎雄才画中的风景还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今鹦鹉洲”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条条崭新的柏油马路畅通无阻,一幢幢堂皇的水泥高楼拔地而起。在这个改天换地的过程中,还是不小心留下了一些痕迹。
两湖路的指示牌
瓜堤正街
陈正泰木行
一个是“两湖路”的名称。
“两湖”并非是指湖北、湖南,而是对来自洞庭湖东边和西边移民们的泛称。“东湖”是指湘江、资水流域,“西湖”则是指沅水、澧水流域。
昔日的“两湖路”,人烟稠密、商铺林立,还有众多湖南各地的会馆。其中“两湖会馆”最为气派,是洲上的标志性建筑。
另外一个是半截的“瓜堤正街”。
瓜堤是滨江的土堤,因堤外的瓜地而得名。沿堤分“正街”和“后街”,现存的“瓜堤正街”大约有50米长,仅十来户人家。
其中有一家叫“陈正泰木行”,院落由两个天井组成,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尽管年代久远、破旧不堪,依然见证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
江滩上的石刻
江水中的芦苇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现在,“古、今”的鹦鹉洲均难觅踪影,仅有汉阳江滩外的一块顽石上新刻了几个字,使我感到一种难言的惆怅。
芳草萋萋,已然是记忆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