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院中鬼影
四童院(七)
街巷路灯昏黄,街两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白天的热度消失,各家大院墙内的金银花和栀子花香随清风飘来,令人周身舒爽。秦妈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哪管这夏夜究竟有多么美妙。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巷口的垃圾桶旁,抬手看表,刚好午夜十二点,于是佯装扔垃圾,把口袋扔进了左边第二个垃圾桶。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人骑车经过,都是卖力地猛蹬。秦妈向四周张望,并没有人来拿钱,心想大概要等夜深人静,大仙吹一口仙气,那钱就长了翅膀飞走了。
回去时,发现不知是谁从里边把院门上了闩。鸭三正在啪啪拍门,嘴里直骂:“开门,开门,把老子关在外面,老子日你先人……开门……”见到秦妈,他惊声叫道:“秦婆婆,你那么晚还在外面干啥?还不快回家睡觉去,哎,真是人老了没人管,造孽哦。哎,开门……开门……”又用脚一阵猛踢,门板发出厚实的哐当声。
此时院内有个人正猫着腰绕花台转,一只手拿镊子,一只手拿瓶子,嘴上叼着把荧光小手电。鸭三从门缝里瞧,像是一团鬼火从后院飘到前院,“是哪个?”鸭三把嘴巴贴到门上喊道,见那光还在转去转来,却没有人应声。鸭三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急忙说:“秦婆婆,秦婆婆,你来看,有鬼,有鬼。”吓得秦妈背脊发凉,赶忙贴紧墙壁,那还敢去门边细看。
其实那人是周师傅,当天早早收了车,没想到他老婆竟还没有回家,心头难过得要命,于是吃过夜饭看了会儿电视就上床了,听见隔壁付胖子两口子打鼾的声音,更是没了睡意,想起白天几个三轮车夫闲聊,说蚂蟥可以入药,能买不少票子,当下起身四处捉虫子。
这四童院是二进式带左右偏院结构的四合院,后院比前院大,都种了不少的花草树木。还有个水井,在偏院付胖子家的门外,以前井中的水可以吃,后来有人因为家事不顺投井自杀,井水就只能用作洗衣裳了。周师傅在后院里钻了一阵花丛,被蚊子咬起好几个大包,他一边挠痒一边绕到偏院去,看见杨梅家的灯还亮着,心想就连花妹儿这种女子都回家了,那贱婆娘还不回来。
绕来绕去,绕到了前院,瓶子里已关了三五条蚂蟥,听见鸭三扯着破锣嗓子在门外喊,正准备给他开门,突然想起鸭三污蔑过他,又听见他不停骂娘,不禁怒上心头,心想,老子要是给你开了门,老子就不姓周。
这时,黄伟的奶奶出来问,“是哪个在敲门,比查户口的还凶。”秦妈就说:“黄奶奶开一下门,是我。”黄伟的奶奶把门打开,鸭三气咻咻地跨进门槛,说:“鬼呢,鬼呢,给老子出来,老子真要跟这四童院的鬼斗一斗。”他不知周师傅趁黄奶奶开门的当口,早就脚底板抹油,溜回家去了。
他们前脚进门,那两个在发廊上班的女人这时候也竟回来了,进门就是一阵脂粉香。黑暗中,鸭三的老婆听见是她男人在瞎嚷嚷,问:“你个死人在这儿闹啥?”又闻见他满嘴酒气,说:“娃儿呢,你把娃儿一个人甩在家了?”
鸭三嘟哝着说:“我早把那私娃子哄睡着了……”
他老婆拧着他的耳朵骂道:“你给老子滚回家去,狗日的把娃儿一个人扔在家,自己跑去灌马尿……你是不是跑去发廊……”声音渐渐飘进后院,周师傅的老婆咯咯笑着对黄奶奶说:“鸭三在你家黄伟那里拿了张碟子,他老婆不在的时候就在家偷看……笑死人了……被我家周自刚撞见了……”正说着,徐敏家的灯亮了,徐敏打着手电出来,扫在周师傅的老婆脸上,问:“出啥事了?”周师傅的老婆用手遮住光,说:“鸭三喝醉了,两口子吵架,没事。”徐敏的手电光在周师傅老婆的身上停留了几秒,便转身回屋去了。
周师傅的老婆回到家,透过月光,看见周师傅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手上不停摇着蒲扇。她不吭气,自顾自地洗漱一番,然后套上件背心准备就寝。周师傅突然一个翻身,把他老婆搂过来,他老婆说:“我累了一天……”周师傅就说:“你还管不管我?”他老婆不吭气了,任他摆布,一双眼睛东看西看,被他弄痛了就伸手去推,结果手碰掉了桌上的瓶子,打碎玻璃的声音令周师傅打了个寒战。
“你把啥弄倒了?”他问,开了灯。见满地碎片,他辛苦捉来的蚂蟥正在地上慢慢蠕动。
“哎呀,这是啥东西?”他老婆厌恶地缩到床角,“你搞些啥名堂?”
“你不懂,这是药,要卖钱的。”
“药?我看你是吃错药了,那么大个人,还像个娃儿似的逮虫玩。”
周师傅不吭气,出门去上厕所,感觉腿脚像是踩在云端,恍惚中瞄见偏院里有个白影闪进了杨梅的屋里,顿时惊悚不已。从前四童院里闹过鬼,说是解放前这院的主人娶了一房姨太太,被正房太太长期幽禁在偏院里,后来受不住虐待上吊自尽了,死的时候舌头伸出老长,眼睛充血,像一对红灯笼似的。后来越传越神,说是这个女鬼每逢月圆就要在院里飘荡,阴气重的人常常能看见。周师傅抬头看天,发现月亮正圆,愈发感觉阴冷,不禁打了个寒噤,厕所也不敢去了,赶忙窜回屋,在洗脚盆里解决了问题。
第二天周师傅就病了,浑身乏力,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一会儿又滑了下去。他老婆往他胳肢窝里塞了根温度计,就匆匆去发廊了。周师傅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都病成这样了,你却还要去那种地方,这病如果不是撞鬼触了霉头,没准就是从你身上染了艾滋。
他昏沉沉地睡到中午,起来自己煮了碗挂面,看见对面崔家的门开着,几条狗趴在门口,伸着舌头纳凉。崔世霖坐在门槛上剔牙,脸上的肉挤作一堆,像块白面柿饼,他从牙缝里剔出些牙秽,噗地吐出老远。看见周师傅病恹恹的,崔世霖关切地问:“周师傅生病了哇?”周师傅见他穿着白衣,不禁心头一动,没有回答。这时张大昌哼着小曲回来了,崔世霖又笑呵呵地问:“大昌回来啦,这几天上哪里去了,家里没人呢。”
张大昌说:“做了笔小生意,搞了些钱。”他贼性不改,又去偷了一个工地的电缆,买了一千多块钱。
周师傅见张大昌的白衬衫,心跳迅速加快,出了一身虚汗,刚要问张大昌昨晚在不在家,却见王德贵去上厕所,也是一身白衣裳,周师傅眼珠一转,道:“夏天穿白衣服凉快,可在晚上就打眼了。”
张大昌像是没听见一般进了自家屋,崔世霖一边剔牙一边说:“对,对,晚上穿白衣服怪吓人的,搞不好人家还以为撞鬼了呢……”王德贵听了,迅速低头拐进了厕所。